日头刚擦着江面往下沉,门外就传来太保寅虎的脚步声,带着急意:
“陛下,高邮容华夫人专骑已至,有要事禀报!”
影梅忙撑着身子起来,替杨浩理好衣襟。
杨浩捏了捏她的手才出门,展开信纸时,眼底渐渐亮了——
沈法兴经其妻邢氏劝说,已有招安之意,还格外信服陈棱的人品;
只是部下在王爵、公爵的名分上吵得凶,邢氏倒清醒——
直言“平民争王爵者断无好下场”,只说要再斟酌几日。
往下看,杜伏威那边的暗哨消息更让他心头一动:
杜部竟没察觉我军动向;
二线主将、杜伏威第三养子陈正通,此刻在历阳为儿子办婚事;
下月初三摆酒,人不在黄泥滩之军中;
只是前锋一线主将王雄诞会不会回历阳赴宴,还没个准信。
杨浩指节敲了敲信纸,暗忖:
等不得,赌王雄诞不在阵前再动手,这险冒得不值。
但信里藏着个大利好——
杜部二线除了水军主将辅公俊,再无重将。
他当即把信递向寅虎:
“速传赵才、段志玄!
再令赵才派飞骑知会李袭志、马文举,不得耽搁!”
回房时,影梅已把龙甲摆在了案上。
影梅为他披上龙甲——
这是杨浩此世首次披甲!
金黄的甲片缀着金线,龙鳞上还泛着冷光,龙头衔着的甲扣打磨得发亮。
他步出厢房,龙舰大堂里早已立满了人;
赵才、段志玄、八太保、八影卫及阿史那玉真、塞云皆披甲伫立!
甲片碰着甲片,“窸窣”声里全是紧绷,满室肃杀。
“陛下,时辰到。”
赵才上前一步,声音沉得像江底的石头:
“费青牛将军水师已启航,我部隔二十里尾随;
两个时辰后亥时正前,抵三江河口!
征杜之战,便要打响!”
杨浩颔首,只说三个字:“善,起航。”
“喏!”
铜号声从舰首飘出去,像一道锐响划破江面。
三百艘战船依次动了,帆篷迎着风展开,像一群展翅的黑鸟!
出宗泽河入大江时,船首劈开的浪花溅在甲板上,凉丝丝的。
到戌时四刻,赵才令船队停泊——
此时与费部主力正好隔了二十里水路,江面静得只剩浪声。
龙舰上再没人说话。
三百艘战船全熄了灯火,江雾悄悄漫上来,裹着船队的影子;
远看竟分不清船身和江面,只像一条隐在水里的黑龙,静静伏着,等那声开战的信号。
等了约莫两刻,有人悄悄挪了挪脚,甲片“窸窣”响,在静里格外清楚。
就在这时,前方江面忽然滚来一声锣响——
先淡得像蚊子叫,转瞬就变急,“哐!哐!哐!”,一下下绞着耳膜。
没等众人反应,万千呐喊声就炸了开来!
不是散乱的呼号,是两军将士把嗓子拧成一股的嘶吼;
裹着兵刃相撞的“锵锵”声、木头断裂的“咔嚓”声;
顺着风扑过来,砸在每个人的脸上,连江浪都似被这声浪掀得高了些。
杨浩看了眼舰中滴漏;
铜壶里的水刚过亥时线,比预计早了两刻。
赵才立刻上前:
“陛下勿忧,三叉河口两岸定有杜军望楼;
费部水师五百战舰再隐蔽,也瞒不过杜军巡艇的耳目。
水战不比陆战,时辰本就掐不准,等敌主力动了,方见真章。”
杨浩点了点头,见堂内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便朝影春递了个眼色。
影春立刻领着人端上茶;
茶盏碰着甲片,“叮”的一声轻响,紧绷的空气才算松了口气。
众人捧着茶碗,指尖沾着暖意,却没几人真喝——
耳朵全竖着,听着前方的动静。
俄而,呐喊声骤然变烈,像要把江面掀翻。
赵才忙引着杨浩登上舰桥,刚站定,江面的景象就让人攥紧了拳——
二十里外的三江口,已是一片火海。
起初只是一点橙红,像谁把火星子扔进了墨池;
“噌”地就窜高了,成了半尺长的火舌。
跟着第二点、第三点……
无数火光从江面炸开,转眼连成一片!
把墨色的江水染得通红;
火舌舔着船板,“噼啪”声裹在风里,飘了二十里都听得清。
火海里,几团巍峨的巨影格外扎眼——是五牙舰!
五层楼船的轮廓在火光中立着,比周围的船影高出一大截!
火光里还有小点的船影在窜,快得像掠水的鱼——
那是黄龙舰和平乘、舴艋舰。
它们不如五牙舰巍峨,却灵便得很,有的裹着火星往敌阵里冲;
虽看不清甲士们如何挥刀、放箭;
却能从愈发炽烈的火光、愈发急促的呐喊里,觉出厮杀的狠劲。
风里的味道也变了!
先是焦木头的苦味飘过来;
跟着是淡淡的腥气,裹在江风里,吸一口都觉得嗓子发紧。
呐喊声没半分减弱,反而愈发热烈,像两群猛虎在江面上撕咬。
火光烧得更旺,江面的火浪一波叠着一波;
分不清哪是隋军的船,哪是杜军的舰;
只看得清那片火海死死咬着;
没见谁退,也没见谁占了上风——战,正胶着。
杨浩扶着舰桥的栏杆,眼底尽是跳动的火影。
江风裹着战声,在舰桥上空绕着,没人说话,却都知道——
这场江面水师夜战,才刚到最要紧的时候。
前方江面火光裂夜!
隋、杜双方水师绞杀得难分难解——
桨断帆燃的战船在火光里打转;
喊杀声混着兵刃交击声,隔着半里地都能撞进耳鼓!
赵才快步凑到杨浩跟前禀道:
“陛下,时机已至,南岸浅滩稳当,我部能登!”
杨浩抬手抹了把脸上溅的水雾,颔首道:
“善。传令靠岸,动作快些!”
说罢便随赵才、来整几员将官下了舰桥。
铜号骤响几声后,江面三艘御舰率先调转船头,三百余艘漕船紧随其后;
风帆被夜风吹得鼓鼓作响,如群鸟掠江般直扑仪征河南岸。
两刻钟后,“嘭”的一声闷响;
首艘御舰的船底撞上浅滩泥沙,后面漕船也陆续泊稳。
杨浩撩起战袍下摆,率先踏进水里——
初秋的江水透着凉,刚没过小腿就激得人一激灵!
随行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也跟着踏浪上岸,马蹄踩出的水花溅湿了马腹的甲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