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的寒冬,似乎格外漫长。蔚州城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在风雪中艰难地喘息。城内的哀恸与疲惫尚未散去,一场新的、不见硝烟的风暴,已随着长安来的使者,悄然降临。
兵部侍郎、新任河北道安抚使崔敦礼的车驾,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抵达了蔚州南门。仪仗算不上十分煊赫,但那份来自中枢的威仪,却让守城的将士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崔敦礼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绯色官袍,外罩玄狐大氅,举止从容,眼神锐利中带着文官特有的审视与矜持。
李绩代表守军,在城门口依礼相迎。双方见礼,言辞客气,却透着一股疏离。崔敦礼对蔚州军民的牺牲表示了“慰问”,对李无垢的功绩给予了“高度赞扬”,但话语间,已开始询问城防、粮秣、户籍、库藏等具体事务,俨然一副接管者的姿态。
李绩心中不悦,但碍于朝廷体制和对方身份,只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并言明大总管伤势未愈,正在静养。
崔敦礼闻言,微微颔首:“代国公为国负伤,劳苦功高,自当安心静养。此番善后事宜,自有本官代为处置,必不使将士寒心,百姓流离。”言语得体,却将李无垢排除在了后续事务之外。
消息很快传回都督府。
“来了。”卧房内,李无垢靠坐在榻上,听完李绩的禀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肩上的夹板尚未拆除,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明深邃,灵魂层面的虚弱感在《战神图录》意境的温养下,似乎减轻了一丝。丫丫安静地坐在一旁绣着帕子,小脸上带着担忧。
“大总管,崔侍郎他……”李绩欲言又止。
“无妨。陛下派他来,自有道理。我等臣子,奉命行事即可。”李无垢摆了摆手,语气平静,“李将军,你且将城防、军籍、粮草账册整理清楚,稍后移交崔侍郎。军中一应事务,暂时由你署理,遇有不明之处,可来问我,但最终决断,当以崔侍郎之意为准。”
“可是大总管!这蔚州是我们弟兄用命守下来的!他一个文官……”李绩有些激动。
“慎言!”李无垢目光一凝,打断了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崔侍郎是陛下钦差,代表朝廷。我等守土有责,亦当恪守臣节,岂可因私废公?莫非李将军想让外人以为,我蔚州将士,只知有将,不知有君吗?”
李绩浑身一震,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躬身:“末将失言!大总管教训的是!末将这就去准备!”
“去吧。记住,约束好部下,不得怠慢钦差,亦不得私下非议。一切,我自有分寸。”李无垢缓和了语气。
“末将明白!”李绩肃然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丫丫放下绣绷,走到床边,轻声问:“哥,那个崔侍郎,是来夺你兵权的吗?”
李无垢看着妹妹纯净却带着忧虑的眼睛,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别瞎想。哥是臣子,兵权本就是陛下的,何来‘夺’字?崔侍郎是来帮哥处理杂事的,让哥能好好养伤。”
“真的吗?”丫丫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李无垢语气温和,心中却是一片冷然。真的?自然是假的。但这其中的凶险,没必要让丫丫知道。
他唤出系统界面。“系统,扫描崔敦礼随行人员构成,分析其核心团队背景及潜在威胁。”
【扫描中……消耗精神力50点……】
【扫描完成。崔敦礼随行人员共八十七人,其中文吏二十三人,护卫六十人(含宫中禁军十人),仆役四人。】
【核心团队成员:主簿王珂(太原王氏,与御史台关系密切),录事参军郑远(荥阳郑氏,精通刑名钱谷),护卫统领赵敢(原百骑司校尉,武力值较高)。】
【潜在威胁评估:中高。威胁主要来自政治层面:1. 核查军功账目,可能寻衅刁难;2. 接触军中将领,可能分化拉拢;3. 安抚地方,可能收买人心,架空宿主影响力;4. 向朝廷奏报,措辞可影响圣眷。】
【建议:保持表面合作,暗中监控,巩固基本盘,谨慎应对其核查与问询。】
果然来者不善。李无垢心中冷笑。世家子弟,皇帝心腹,还带着百骑司背景的护卫,这是要做一篇大文章啊。
接下来的几天,崔敦礼果然雷厉风行地展开了工作。他并未急于拜访“静养”中的李无垢,而是首先巡视城防,视察伤兵营,接见城中士绅,安抚百姓,发放抚恤,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他带来的文吏团队,则开始全面接管城防文书、粮草账册、军功记录,核算得极为仔细,不时提出一些“疑问”,要求相关将领做出解释。
气氛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军中将领们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审视,以往在李无垢麾下那种相对宽松自主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格的程序和文书往来。一些关于军功赏赐分配“不公”、粮秣消耗“过大”的流言,也开始在底层士卒中悄然传播。
李绩几次向李无垢汇报这些情况,语气愤懑。李无垢却总是平静地让他“依制办理”,“如实禀报”,并暗中叮嘱他,务必稳住军中骨干,尤其是那些跟随自己从长安来的玄甲旧部,绝不可与崔敦礼发生正面冲突。
李无垢自己,则真正过起了“静养”的生活。每日里,除了运功疗伤,便是读书练字,偶尔在丫丫的陪伴下,在都督府的后园散步,对城中的事务,似乎完全不闻不问。他甚至主动将调兵虎符和部分机要文书,命李绩送交给了崔敦礼,以示坦诚。
这番低调隐忍的姿态,反而让崔敦礼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几次借“探病”之名前来都督府,言语间多有试探,想看看这位年少得志、军功赫赫的国公,面对权力被夺,是否会流露出不满或焦虑。
但李无垢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这位年轻的国公,气度沉稳,言谈谦和,对朝廷的“关怀”感激涕零,对崔敦礼的“辛劳”表示体谅,对自己则一再表示“伤愈后即回京述职,绝无恋栈之意”,完全是一副忠君体国、功成身退的纯臣模样。
然而,崔敦礼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越是如此,越说明此子心机深沉。他加紧了核查力度,尤其针对李无垢直属部队的军功和赏赐记录,试图找出一些“瑕疵”。
这一日,崔敦礼的心腹主簿王珂,在核查一批箭矢消耗记录时,“发现”了一处“疑点”:守城战中,北门一处箭楼在某一时辰内,箭矢消耗量异常巨大,远超其他时段和地段,但战报中对此并无详细说明。王珂如获至宝,立刻禀报了崔敦礼。
“哦?竟有此事?”崔敦礼捻须沉吟,“去,请李绩将军过来一问。”
李绩被传来,面对询问,坦然答道:“回禀崔侍郎,彼时正是薛延陀猛攻北门,敌军井阑逼近,压制城头,守军伤亡惨重。是末将下令集中所有强弓硬弩,全力压制敌军井阑,为推倒云梯争取时间。箭矢消耗虽大,但成功击退了敌军那一波进攻,稳住了防线。此事,当时在城上的将士皆可作证。”
“原来如此。”崔敦礼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这个解释,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军械消耗,关乎国帑,还是应当记录详实为好。日后报备兵部,也免得他人诟病李将军用度奢费。王主簿,将此事记录在案,备注李将军的解释。”
“下官遵命。”王珂躬身应道,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记录在案,就意味着留下了“话柄”,将来如何解读,就看需要了。
李绩心中憋闷,却无法反驳,只能告退。
消息传到李无垢耳中,他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笔锋依旧沉稳。
“哥,他们是不是在找你的麻烦?”丫丫担忧地问。
“跳梁小丑,徒惹人笑罢了。”李无垢淡淡一笑,放下笔,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个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走到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崔敦礼的举动,在他意料之中。这种程度的刁难,无关痛痒。他真正在意的,是北方的夷男,是朝廷后续的决策,是自身实力的恢复。
灵魂的创伤,在《战神图录》意境的滋养下,恢复速度比系统预估的要快一些,虚弱感已减轻至-60%左右。身体的伤势,在丹药和功法的双重作用下,也好了七成,左臂已能轻微活动。
他唤出系统地图。代表夷男主力的深红色光团,已退至阴山以北,光色黯淡,似乎真的在舔舐伤口。而代表张威所部的那个微弱绿点,在消失了数日后,终于再次出现!位置在更北的漠北边缘,光点极其微弱,似乎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但……还活着!
李无垢心中一定。张威还活着,奇袭队就没有白费!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快了……”他低声自语。崔敦礼的折腾,不过是风雨来临前的些许涟漪。真正的博弈,还在后面。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继续“静养”,麻痹对手,同时加速恢复,等待那个一举定乾坤的时机。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蔚州城内的暗流,终究会汇聚成席卷一切的狂澜。而执棋之人,绝不会是那个看似步步紧逼的兵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