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带回的“星陨”祭刀，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各方势力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涟漪，也悄然改变着蔚州城内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崔敦礼带着那份震惊与疑虑返回了行辕。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弯刀，以及那些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边贸走私信件摘要，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并非蠢人，自然猜到李无垢拿出的绝非全部，真正的关键证据必然还在对方手中。但仅凭这些，已足以让他心惊肉跳。李无垢不仅战功赫赫，更握有这等要命的把柄，其能量和心机，远超他最初的预估。他连夜写下密奏，一方面“据实”禀报了蔚州守军功绩，另一方面，则“忧心忡忡”地提及缴获邪物恐有不祥，边将权势过重宜加制衡等语，用词隐晦，却将矛头暗指李无垢“藏私”、“跋扈”。奏章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
然而，这封密奏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反倒是数日后，长安来了新的旨意，明发天下，对蔚州大捷予以褒奖，擢升李绩为云州都督，封赏张威等有功将士，赐下金银绢帛无数。对李无垢，则加食邑五百户，赐丹书铁券，令其“安心养伤，北疆防务，暂由李绩、张威等协同处置”，并催促崔敦礼“速将善后事宜料理停当，回京复命”。
这道旨意，看似恩宠有加，实则暗藏机锋。加食邑、赐铁券是荣宠，但“安心养伤”、“暂由”他人协同处置防务，则是明升暗降，实夺兵权！催促崔敦礼回京，更似敲打——你该查的查了，该看的看了，可以回来了，别在那边“节外生枝”。
崔敦礼接到旨意，心中五味杂陈。皇帝的态度暧昧难明，既没有全信他，也没有完全偏向李无垢，更像是一种平衡和观望。他明白，自己这趟差事，该结束了。再待下去，恐生变故。
旨意传到都督府时，李无垢正与李绩、张威等心腹将领在书房议事。听完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众人神色各异。李绩面露愤慨，张威拳头紧握，几名将领更是眼含怒色。出生入死换来的是明升暗降，暂夺兵权，这让人如何心服？
李无垢却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恭敬地接旨谢恩，又厚赏了天使。待天使退下，他才转过身，看着一众愤愤不平的部下。
“怎么，觉得委屈了？”李无垢语气淡然。
“大总管！陛下这是何意？若非您力挽狂澜，蔚州早已不保！如今战事未了，夷男仍在漠北虎视眈眈，岂可……”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出列，话未说完，被李绩以眼神制止。
李无垢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划过阴山以北的广袤区域：“陛下之意，是让我等‘安心养伤’。仗，是你们打的；功，是你们立的。我李无垢，不过是恰逢其会，蒙陛下信任，暂代指挥罢了。如今我伤重，自然该退位让贤。李绩将军沉稳持重，张威校尉勇猛果敢，由他们主持北疆防务，陛下放心，我也放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至于兵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唐的兵，从来都是陛下的兵，何来‘夺’字？我等身为臣子，但知尽忠王事，守土安民，其他的，不必多想，也无需多想。”
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既表明了态度，又安抚了军心，更将李绩、张威推到了前台。李绩等人闻言，心中稍定，但那股憋闷之气，却难以消散。
“可是，大总管，崔敦礼那边……”李绩低声道，意有所指。崔敦礼还未走，谁知道他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崔侍郎奉旨办事，如今差事已了，自然该回京复命了。”李无垢微微一笑，“李将军，张校尉，北疆防务，就托付给你们了。切记，夷男新败，其心不甘，必会卷土重来。当加固城防，整训兵马，广布斥候，不可有丝毫懈怠。至于朝中之事……”他目光深远，“自有公论。”
众人见他如此淡定，心中稍安，齐声应诺。
接下来的几日，蔚州城似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期”。崔敦礼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京，对军务不再过多插手，但暗中对李无垢的监视似乎更加严密。李绩、张威则依令接手防务，忙得不可开交。李无垢则真的闭门谢客，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在院中练功、散步，便是读书、弈棋，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安心静养的闲散国公。
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道，这位“闲散国公”的书房，每晚灯火都亮到很晚。他在反复研究那幅从薛延陀大帐中缴获的、标注着漠北各部草场、水源、矿藏乃至祭祀之地的绝密地图，结合张威带回的口述情报，不断推演着薛延陀可能的活动区域、兵力集结点和后勤路线。同时，他也在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实力，炼化“星陨”。
系统地图上，代表夷男主力的深红色光团，在阴山以北的诺真水畔徘徊不定，光芒时明时暗，显示其内部仍在整合、恢复，但南下的意图并未消失。而更北方，代表其他草原部族的光点，则有些闪烁不定，似乎处于观望之中。
“系统，以当前情报为基础，推演夷南下一步最可能的行动方向，及朝廷主和派推动和谈成功的概率。”
【推演中……消耗精神力120点……综合漠北气候、草场、部落关系、夷男性格及当前实力对比……】
【推演结果：夷男下一步行动可能性分析：】
【1. 收缩防御，舔舐伤口，联络回纥、仆骨等部，寻求支持，概率45%。】
【2. 派遣小股精锐，南下骚扰劫掠，试探唐军反应并获取补给，概率30%。】
【3. 集结剩余力量，发动一次中等规模报复性进攻，目标可能是蔚州周边防御薄弱处，以挽回声望，概率20%。】
【4. 其他（如内部生变等），概率5%。】
【朝廷主和派推动和谈成功概率评估：基于当前朝局、李世民态度、北疆军情、宿主影响力变量……成功概率 38%。关键变数：夷男是否再次主动挑衅；宿主是否再次取得重大战果；朝中政治平衡是否被打破。】
推演结果并不乐观。夷男大概率会选择蛰伏，积蓄力量，这和谈派就有了操作空间。而和谈成功的概率虽然不到四成，但一旦成功，自己这数月血战打出来的局面，就可能付诸东流，北疆隐患依旧。
“绝不能让他缓过气来，也绝不能给和谈派任何借口！”李无垢眼中寒光闪烁。他必须主动出击，在夷男恢复元气、在朝廷和谈之声占据上风之前，再给他一次重创！但如今他兵权被“暂代”，如何出击？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星陨”祭刀上。这几日，他每晚以《龙象般若功》的纯阳罡气温养祭刀，以《战神图录》的“战意”尝试沟通，进展缓慢，但并非全无效果。刀身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减弱了些许，七颗宝石在特定时辰（如子时、黎明）会与他的罡气产生更明显的共鸣，隐隐有星辰之力被引动的迹象。系统提示，对刀中萨满信仰之力的“净化”进度达到了5%。
“或许……可以借此做点文章。”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李无垢脑海中逐渐成型。夷男丢失此刀，必然心急如焚。此刀对薛延陀而言，不仅是兵器，更是信仰和图腾，关乎其统治合法性。若能以此设局……
“系统，推演以‘星陨’祭刀为诱饵，设伏重创夷男主力的可行性及具体方案。”
【推演中……消耗天命点x1，精神力150点……】
【推演结果：可行性 22%。成功关键：1. 情报准确性（夷男对祭刀的渴望程度、其主力确切位置）；2. 诱饵投放方式（需确保夷男相信并愿意冒险）；3. 伏击地点选择（需绝对保密且利于围歼）；4. 执行部队的忠诚度与战斗力（宿主当前无直接兵权）。风险：极高。若失败，祭刀可能丢失，宿主将陷入被动，甚至被坐实“擅启边衅”、“丢失国器”罪名。】
【建议：暂缓执行。需满足以下条件：1. 宿主恢复对军队的实质影响力或拥有绝对可靠私兵；2. 获取夷男对祭刀态度的确切情报；3. 找到完美的伏击地点与执行人选。】
可行性只有22%……风险太高。李无垢压下心中躁动，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当前首要任务，是恢复实力，并重新掌握，至少是部分掌握北疆的主动权。
“哥，该喝药了。”丫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自他“伤重静养”后，丫丫便接过了亲自煎药、照料他起居的担子，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担忧。
李无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的苦涩让他微微蹙眉。丫丫立刻递上一颗蜜饯。
“丫丫，怕不怕？”李无垢看着妹妹，忽然问。
丫丫摇摇头，认真地说：“有哥在，不怕。就是……就是不想看哥这么辛苦。”她顿了顿，小声说，“我听说，那个崔侍郎要走了，哥是不是就能轻松些了？”
李无垢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崔侍郎走了，还有王侍郎、李侍郎。这世上，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不会轻松。”他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不过，哥答应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哥养好了伤，就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草原，那里天很高，云很白，一眼望不到边。”
“嗯！”丫丫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信赖。
又过了几日，崔敦礼终于打点好行装，准备启程回京。临行前，他依礼来向李无垢辞行。两人在客厅相见，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
“代国公重伤未愈，还要为国操劳，下官实在钦佩。此番回京，定当向陛下禀明国公爷的忠勇与辛劳。”崔敦礼拱手道，语气诚恳，眼神却透着审视。
“崔侍郎言重了。无垢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却未能扫清边患，有负圣恩，唯有尽心养伤，以期早日康复，再为陛下分忧。北疆之事，还要多多仰赖李绩、张威诸位将军，以及崔侍郎回京后，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李无垢笑容温和，话语谦逊，将功劳推给下属，将希望寄托于皇帝，滴水不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崔敦礼干笑两声，忽然话锋一转，“只是……下官离京前，曾听闻朝中有议论，说薛延陀经此大败，或已心生惧意，有遣使求和之意。若其真能遣子为质，称臣纳贡，永不再犯，于我大唐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免边民再受刀兵之苦。不知国公爷以为如何？”
图穷匕见！这是在试探他对和谈的态度，也是为朝中主和派张目。
李无垢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沉吟之色：“夷男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其求和是真心慑服，还是缓兵之计，犹未可知。不过，陛下圣明烛照，庙算无遗，是战是和，自有圣断。无垢一介武夫，唯知听令行事。若陛下决意征讨，无垢便是马前卒；若陛下仁德，允其求和，无垢亦当谨守边陲，保境安民。”
一番话，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既表达了对夷男的不信任，又表明了对皇帝决定的绝对服从，让崔敦礼无从挑剔。
崔敦礼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崔敦礼，李无垢站在都督府门前，望着那远去的车队，目光深邃。崔敦礼走了，但长安的风，却并未停歇，反而随着他的回京，将吹得更猛。而北方的夷男，也如同阴云后的饿狼，在默默舔舐伤口，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转身回府，对迎上来的李福低声道：“去请李绩将军、张威校尉，还有……王校尉过来，就说我旧伤复发，需商议防务交接细节。记住，要隐秘。”
“是，老爷。”李福心领神会，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