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北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长安城巍峨的城墙。这座当世最雄伟的帝都，在岁末的寒风中，显出一种庄重而森严的静穆。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柳，光秃的枝桠在风中颤抖，道旁的积雪被清扫一空，露出青灰色的石板，干净得近乎萧瑟。
一队车马，在数十名衣甲鲜明、神情肃穆的玄甲骑士护卫下，缓缓驶入明德门。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乐喧天，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以及战马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车队的中心，是一辆式样普通、却异常坚固的黑漆马车，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李无垢端坐在马车内，身着一袭素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腰悬“秋水”长刀。他面色平静，目光沉静，透过车帘缝隙，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三年了，离开时，是寂寂无名的少年校尉；归来时，已是封王拜相、威震北疆的代王、司徒。荣耀加身，却也如履薄冰。
丫丫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袖角，小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踏入陌生之地的紧张与不安。从朔风呼啸的边关，到繁华似锦却暗流汹涌的帝都，环境的剧烈变化，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哥，我们……回长安了。”丫丫小声说，声音有些发紧。
“嗯，回来了。”李无垢拍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别怕，有哥在。”
丫丫用力点头，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那些高耸的坊墙、巍峨的宫阙，以及街道两旁虽然被金吾卫清场、却仍能感受到的无数窥视目光。她知道，哥哥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敬畏，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审视和……疏离。
车队没有前往代王府（皇帝新赐的府邸尚未修葺完毕），而是径直驶向了皇城东侧的永兴坊。这里毗邻皇城，多住着宗室勋贵，清静而戒备森严。李世民早已下旨，将一座前朝亲王的旧宅赐予李无垢暂居，名为“静养”，实为就近“看顾”。
宅邸早已被打扫干净，仆役、护卫一应俱全，皆是宫中指派。李无垢下车，看着朱漆大门上崭新的“代王府”匾额，神色平淡。府邸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池水，一应俱全，比蔚州的都督府奢华了不知多少倍，却也冰冷空洞，少了边关那股子鲜活气。
“奴婢（奴才）等，恭迎王爷回府！”管事太监、宫女、仆役跪了一地，声音整齐划一，恭敬中透着宫廷特有的刻板。
“都起来吧。本王旅途劳顿，需静养，无事不要打扰。府中一应事务，暂由王总管（指王方翼，他已被李无垢设法调入京，担任王府侍卫统领）和李福打理。”李无垢淡淡吩咐一句，便带着丫丫径直向内院走去。他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更不喜欢这些皇帝安排的眼线。
安顿下来不久，宫中的旨意便到了。不是召见，而是赏赐。内侍省少监亲自带队，送来大批的金银绢帛、珍玩古器，以及十名美貌宫女。传旨太监满脸堆笑，说着“陛下体恤王爷劳苦功高，特赐静养，待元正大朝，再行封赏”之类的套话。
李无垢神色恭敬地领旨谢恩，厚赏了天使，对那十名宫女，则看也未看，直接交由王总管安置在偏僻院落，严加“看管”。皇帝的心思，他明白。厚赏是安抚，是恩宠；宫女是监视，也是试探。他照单全收，态度恭顺，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接下来的几日，代王府门庭若市。道贺的、拜访的、攀交情的、打探虚实的……各色人物络绎不绝。李无垢一律以“伤势未愈，需静养”为由，闭门谢客。只让王总管在前厅应付，礼物登记造册，人一律不见。这份低调与谨慎，让许多有心人暗自嘀咕，却也无可奈何。
唯有两人，他无法，也不想拒绝。
一是卫国公李靖。这位军神低调来访，只带了一名老仆。两人在书房密谈近一个时辰。李靖并未多问北疆战事细节，只是感慨了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提醒他“功高不赏，古之明训，当激流勇退，善保其身”，并隐晦地提及朝中某些人对边将，尤其是年轻边将的忌惮。李无垢恭敬受教，心中感念。李靖是纯粹的军人，他的提醒，发自肺腑。
另一位，则是悄然夜访的房玄龄。这位当朝首辅，比在蔚州时清减了不少，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依旧睿智洞彻。他没有寒暄，直接屏退左右，低声道：“无垢，长安已非昔日之长安。你此番归来，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步步惊心。陛下对你，倚重有之，猜忌亦有之。朝中诸公，眼红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北疆之事，你做得漂亮，却也戳了不少人的痛处。崔敦礼回京后，奏对你‘治军严明，御下有方’，然字里行间，不乏‘专权’、‘跋扈’之隐语。韦挺、王珪等人，近日频频串联，御史台已有数封弹劾你的奏章，虽被陛下留中，然其势已成。你要早作打算。”
李无垢静静听着，为房玄龄斟上一杯热茶：“多谢房相提点。无垢年少德薄，骤登高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日后朝堂之上，还望房相多多教诲。”
房玄龄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心中有数便好。记住，在长安，锋芒太露，未必是福。有时，藏拙守愚，方能长久。陛下……终究是陛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北疆之事，尚未了结。夷男虽败，其心未死，朝中和战之争，依旧激烈。你此时回京，恰逢其时，也……凶险万分。万事小心，尤其要小心……东宫。”
最后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却让李无垢心中一震。东宫？太子李承乾？他为何要针对自己？
房玄龄没有多说，饮尽杯中茶，便起身告辞，如来时一般悄然。
两位重臣的来访，让李无垢对长安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皇帝的猜忌，朝臣的嫉恨，政敌的攻讦，甚至可能牵扯到储位之争……这潭水，比北疆的雪原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险。
他唤出系统界面，看着那剩余的4点天命点，以及新解锁的、尚是灰色的“朝堂权谋”子系统（需消耗天命点激活），陷入沉思。在边疆，他可以凭军功、凭刀剑说话。在这里，规则变了。他需要新的“武器”。
“系统，激活‘朝堂权谋’子系统，并推演当前长安朝局各派系对我的态度、可能采取的行动及最优应对策略。”
【指令收到。消耗天命点x2，激活“朝堂权谋”子系统（初级）。】
【子系统激活成功！功能：1. 人物关系图谱（可显示与宿主相关的朝廷官员亲疏、立场、影响力）；2. 舆情监控（可收集、分析长安城内与宿主相关的流言、弹劾等信息）；3. 策略推演（可针对特定政敌或事件，进行有限度的策略模拟）。当前等级：初级，可监控范围：长安城及周边，可分析官员数量：50人。】
【推演启动……基于现有情报（房玄龄、李靖提示，崔敦礼奏章，韦挺、王珪动向，东宫隐忧等）……】
【推演结果：】
【主要派系及态度：】
【1. 帝党\/保皇派（李世民核心圈）：态度复杂。倚重宿主军功能力，忌惮宿主威望兵权，疑虑宿主忠诚。代表人物：李世民（态度：赏识+忌惮），房玄龄（友善+担忧），杜如晦（中立偏友善），长孙无忌（审视+警惕）。】
【2. 关陇世家\/保守派：敌视。视宿主为寒门崛起代表，威胁其政治利益。代表人物：韦挺（敌意明显），于志宁（中立偏敌视），部分宗室郡王。可能行动：联合御史弹劾，散布流言，离间君臣。】
【3. 山东士族\/务实派：中立偏警惕。认可宿主能力，但担忧其坐大。可能观望。代表人物：王珪（审视），魏征（原则性反对“专权”）。】
【4. 军中勋贵\/少壮派：大部分友善\/钦佩。视宿主为榜样。但部分与世家联姻者态度暧昧。代表人物：程知节（友善），尉迟恭（敬佩），李绩（铁杆）。】
【5. 东宫（太子李承乾）：态度不明，隐有敌意。推演关联因素：a. 宿主功高震主，可能威胁太子地位（军权）；b. 宿主与魏王李泰似有旧谊（猜测）；c. 关陇世家可能暗中煽动。需高度警惕。】
【6. 其他（后妃、宦官、藩王等）：态度不一，需具体分析。】
【近期威胁预测：1. 元正大朝封赏时，可能遭遇公开弹劾（罪名：专权、奢靡、结交边将等）。2. 北疆和战之争中，可能被抨击“穷兵黩武”、“耗费国帑”。3. 遭暗杀、下毒等阴私手段（概率较低但存在）。4. 被卷入皇子争斗。】
【最优应对策略（短期）：1. 低调隐忍，闭门谢客，不结党，不营私。2. 适时“旧伤复发”，示弱以自保。3. 主动上交部分兵权（如北疆旧部安置建议），表忠心。4. 寻找盟友（如李靖、房杜等），但不过从甚密。5. 密切关注东宫及关陇世家动向。6. 准备在元正大朝上进行有力自辩（需确凿证据、情理兼备）。】
推演结果与他的判断基本一致，但更加清晰、具体。关陇世家是明面上的敌人，东宫则是潜在的、更危险的威胁。皇帝的态度，是关键中的关键。
“示弱？交权？”李无垢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或许是必要的姿态，但绝非长久之计。真正的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需要破局点。
“系统，扫描与我相关的当前长安舆情，重点标注流言来源及传播节点。”
【扫描中……消耗精神力50点……】
【舆情监控报告生成：】
【当前主要流言：1. 代王李无垢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回京后闭门不出，藐视同僚。（来源：多家茶楼酒肆，疑似有组织散播，节点关联：韦挺府邸、某宗室王府。）2. 代王在蔚州擅杀大将，排除异己，军中多有怨言。（来源：西市某胡商聚集区，节点模糊，疑似与边镇有关联势力。）3. 代王私藏薛延陀圣物，图谋不轨。（来源：隐秘，节点与宫内某宦官有关联。）4. 代王与魏王过从甚密，有拥立之功。（来源：东市某书生聚集地，节点与东宫属官有间接联系。）】
【舆情评估：负面流言占据主导，正在发酵。建议：及时澄清\/引导舆论。】
果然，脏水已经泼过来了。而且来源多方，既有政敌，也有宫中，甚至可能牵扯皇子。第三条“私藏圣物”，直指“星陨”，这倒是个麻烦。此物如今就在他府中密室，若被坐实，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看来，得给他们找点事做，不能让他们太清闲了。”李无垢眼中寒光一闪。他铺开纸张，开始写信。一封是给杜如晦的，以请教北疆战后安置、流民安抚策略为名，实则透露“偶然听闻”朝中有人欲借和谈之名，行苟安之实，并“忧心”薛延陀贼心不死，夷男可能暗中联络回纥等部。另一封是给魏征的，姿态放得极低，以晚辈自称，请教“为臣之道”，并“不慎”提及蔚州时，有官员“劝”他虚报战功、厚赏嫡系，被他严词拒绝，不知是否合乎“直道”。
这两封信，看似请教，实为递话。给杜如晦的信，是提醒主战派，和谈有风险，需警惕。给魏征的信，则是自辩，并给那些弹劾他“专权”、“奢靡”的人上点眼药——看，我如此廉洁刚直，还被人诬陷。
信送出后，李无垢再次“旧伤复发”，卧病在床，连宫中的年节赏赐都只能由管家代领。太医署派来的御医诊治后，也只能含糊地说“王爷忧劳成疾，风寒入体，需静养”，开了些温补的方子。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养病日子里，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这日午后，李无垢正在书房“静养”，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战神图录》残篇，试图加深对“势”的领悟。王方翼悄无声息地进来，面色凝重，低声道：“王爷，刚得到的消息。御史台侍御史韦挺，联合了数名言官，准备在元正大朝上，弹劾您‘十大罪’！”
“十大罪？”李无垢放下手中的书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来听听。”
“其一，擅启边衅，浪战邀功；其二，专权跋扈，欺凌同僚；其三，虚报战功，冒领赏赐；其四，私藏敌酋圣物，心怀叵测；其五，结交边将，图谋不轨；其六，奢靡无度，耗费国帑；其七，纵兵抢掠，祸害边民；其八，罔顾圣意，滞留边关；其九，交通藩王，离间天家；其十……暗蓄死士，私募甲兵，有……不臣之心！”王方翼念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十条，条条都是杀头的罪名！尤其是最后一条，直指谋反！
“好大的罪名。”李无垢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可有什么实证？”
“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他们似乎搜罗了一些‘人证’、‘物证’。人证是蔚州几个被李绩将军军法处置的兵痞，还有被您惩处的贪墨小吏。物证……据说有您与朔方、云州将领的‘密信’抄本，以及……您在蔚州都督府内，私设刑堂、滥用酷刑的‘供状’。”王方翼咬牙道，“这分明是构陷！”
“构陷？”李无垢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这是要把我在北疆做的一切，都颠倒黑白。私设刑堂？怕是那几个兵痞和赃官的供词吧。密信？伪造几封，有何难？私募甲兵？我麾下玄甲军，皆是陛下亲赐，何来私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凋零的树木：“元正大朝……还有几日？”
“还有五日。”
“五日……足够了。”李无垢眼中闪过一丝锐芒，“韦挺跳得这么高，背后定然有人支持。光是关陇世家，还没这么大胆子，直接扣上‘谋反’的帽子。东宫……终于忍不住了吗？”
“王爷，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提前联络房相、杜相，或李靖大将军？”王方翼急道。
“不。”李无垢摇头，“此时联络，反落人口实。他们既然想唱这出戏，我们就陪他们唱。不仅要唱，还要唱得精彩，唱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是谁在搬弄是非，构陷忠良！”
他转身，目光灼灼：“王校尉，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设法拿到那份所谓的‘十大罪’奏章副本，越详细越好。第二，找到那几个‘人证’，查明他们被何人收买，许以何利。第三，查清伪造‘密信’的经手人。第四，盯紧韦挺，以及……东宫最近与哪些人往来密切。记住，要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是！卑职定不辱命！”王方翼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无垢负手而立，系统界面在脑海中展开，人物关系图谱上，代表韦挺的光点猩红刺目，与几个代表关陇世家、宗室的光点紧密相连，更有一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线，隐隐指向东宫方向。
“十大罪……谋反……”李无垢低声重复，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冰冷的战意。“既然你们把路走绝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正好，借此机会，清理一下门户，也让陛下看看，这朝堂之上，到底是谁在结党营私，倾轧忠良！”
他心念一动，调出物品栏，目光落在那个古朴的铅盒上。里面，封印着“星陨”祭刀。
“系统，评估在元正大朝上，当众献上‘星陨’祭刀，并揭露其与薛延陀萨满信仰、夷男统治合法性之关联，对扭转舆论、反击弹劾的效果。”
【推演中……消耗精神力100点……】
【推演结果：效果显着（成功率75%）。有利点：1. 彰显忠诚（献宝于朝）；2. 转移焦点（从“私藏”变为“缴获待献”）；3. 打击对手（揭露其“私藏圣物”指控为诬陷）；4. 强化功绩（凸显北伐成果）。风险点：1. 可能引发关于“祥瑞”、“妖物”的争论；2. 可能暴露宿主对草原事务的了解过深；3. 祭刀煞气可能引发部分人反感。建议：需配合恰当说辞（如强调其战利品属性、历史研究价值、对夷男的打击意义），并选择合适时机（如在对方发难后）。】
“75%……可以一搏。”李无垢沉吟。献刀，是步险棋，但也是奇招。关键在于时机和说辞。
“另外，准备一下，我要‘病愈’了。后日，递牌子请求入宫，面圣谢恩。”李无垢对侍立一旁的李福吩咐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在风暴来临前，先去见见那位掌控一切的天子，探探口风，或许……还能借一借东风。
长安的第一场雪，似乎快要停了。但李无垢知道，真正的风雪，才刚刚开始。而这朝堂之上的厮杀，不见刀光，却比战场更加凶险。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龙象般若功》缓缓运转，罡气流转间，将那柄“秋水”长刀，擦拭得愈加寒光凛冽。
这长安城，他回来了。那么，该让有些人，重新认识一下他李无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