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昭无言。
他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
片刻后,青年微微抬起下巴,“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简直难以置信。
两个注定是仇敌的人居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平和的聊天,还聊了许久。
不对,应该是昔和单方面倾诉,池昭被迫听。不过由于青年脸上并没有任何不耐烦亦或是烦躁的情绪,这场聊天总体来说算得上是愉快。
昔和从与莉莉丝的初遇讲到最后将莉莉丝埋于入梦谷,故事进入尾声,她双手撑着桌子起身,她有些迷茫,痴痴地问道:“你说,天命既定吗?”
难道真的不可改,不可逆?
“凭什么……”
闭上眼,少女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
她还答应了和莉莉丝去看雪。
最后只留她一个孤独的仰望星空。
为什么……既然让莉莉丝窥探到命运,却不能给予她改变命运的可能?
操纵着一切、无所不能的神。
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我不信什么东西是上天注定的。”池昭淡然,他眉眼里是压不住的自信,像……像当时的莉莉丝一样,“而我的命运只掌握在我的手中。”
恍若回到那日,莉莉丝仰着头,指着上苍道:“区区命运而已!我可是格林最厉害的女巫!”
她的语气多么笃定……
罢了。
昔和想,还是不要说丧气话了。
她静默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池昭想跟上来却被少女回首冰冷的目光钉住了脚步。
昔和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快一点,“殿下,相信我,一切都会结束。”
一切都不会结束。
她站在楼梯上,抚着扶手,瞳孔没有焦距。
午后的阳光很好,正值立春,黑发少女挎着插着蔷薇花的小篮,活泼地朝周围的人招手,“玛尔克斯夫人,日安,您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好看了。”
她真挚的笑感染了所有人。
戴着头巾的妇人乐得合不拢嘴,“日安,莉莉丝小姐,你说话真是一既如往的好听,还是买三个鲜花饼吗?”
“是的。”
莉莉丝接过玛尔克斯夫人递过来的鲜花饼,并将其装入篮中。
付过钱后,少女和妇人挥手告别。
她身上充斥着勃勃的生机,吸引着无数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直到少女的身影自视野里消失,玛尔克斯夫人才用肘子撞了下站在原地发呆的女人,调侃道: “怎么了?贺米洛夫人,你看呆了?”
“咳咳咳,这不正常嘛!”
贺米洛夫人也不尴尬,她称赞道:“莉莉丝小姐可是被誉为格林唯一的太阳。”
太耀眼了。
没有人可以忽视她。
她是目光的中心。
昔和推开钟楼的门,她看着落满灰尘的屋子,手指如蜻蜓点水般点了下摆在门后的浮雕。
已经落灰了吗?
外面过去了多久?
不知道。
她已经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梦里迷失了。
“请坚持住!”
少女蹲在墙角煮药,她急得满头大汗,听着床上女人越来越痛苦的呻吟,纵然心乱如麻,仍是控制住颤抖的手,有序地将适量的草药扔进小锅里,“马上就好了!请您再坚持一下!”
最后喝下药的女人痊愈了。
她的丈夫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您真不愧是最伟大的女巫!”
“您谬赞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巫。”
男人一听,非但没有止住,反而大夸特夸,“莉莉丝小姐,您真是位品德高尚的小姐!您比那些只会放血的庸医厉害多了!您如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的人生!我会永远记住您的!”
昔和推开窗,她沐浴在月华下,她张开双臂。
银白睫羽颤抖。
少女坐在石块上,腿上摊着本笔记,她摊开手,苦恼道:“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只是帮了小忙,这些只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莉莉丝好棒!”
“才没有!”莉莉丝哭丧着脸,“不要吹捧我啦……前天有一个男士得了重病,我不喜欢他,就借口没有草药,没帮助他。”
“我干了这种坏事,你不觉得我其实并不是个好人吗?”
善良且乐于助人的女巫竟然因为自己的喜恶和私心选择不救人。
一定会受到别人的谴责的吧?
“不会的,莉莉丝最好了。”
“……”
莉莉丝恶狠狠地捶了下身下的石头,有些泄气,“好吧!是因为这个人太坏了!他不仅好酒好赌,抛弃自己的儿女,还殴打自己的配偶!”
少女因为愤怒,脸颊上晕起片粉色。
“当然,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讲,让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因为不论什么原因,我终归没救他,我做不到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没关系的,莉莉丝,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昔和踩着窗台,俯瞰着无边夜色。
“莉莉丝……”
“我在!”
前面走着的少女先是向前一蹦,然后背着手回头看她。
“我在~”
正在熬药的少女拖着长长的尾音,她认真而专注地观察着,待到确认锅内一切稳定后,她扭头看过来。
“我在!”
少女握紧手里的魔法棒,她用力敲了下石板,“认真点,好好听讲!”
“……”
骨头被人用钉子钉在十字架上,经历了风吹日晒的钉子同焦骨一起生锈腐朽。
他们得意洋洋地介绍。
……再没有人会回应她了。
自由的风扬起她的头丝,少女径直朝地面坠落。
砰——
枝桠在颤抖,在悲鸣,为生命而泣。
玫瑰花瓣片片飘下。
血迹向外延伸、扩展,她的脸上也沾上红色,衣服洇染成深色。
她空洞地望着月亮。
月亮回以悲伤。
倘若……
倘若没遇见过那般耀眼的人,想必现在的她会如同无拘无束的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黑森林。
可惜,没有如果。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希望遇见莉莉丝。
于她而言,与莉莉丝的相见让一片原本荒芜的土地下了一场雪,待到来年开春,雪化了,便能萌发出新的芽。
可惜,等不到春天了。
她永远留在了寒冬。
她闭上眼,嘴角扬起一个笑。
如果死亡可以见到莉莉丝,那这个梦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梦。
“怎么回事!”
一切如海潮涌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冲击着耳膜,海要褪潮了,白浪打着旋,毫不留恋的离去,露出藏在海水下腐败的世界。
如梦如幻的海市蜃楼消散了。
眩晕感让他们选择趴在地上,以减轻想要呕吐的冲动。
世界在黑白和多彩中扭曲成麻花。
笼罩在身上似有若无的白纱被人掀开,他们从梦中苏醒,面对一望无际、空无一人的旷野。
“醒了?”
谁在说话?
最先缓过来的贺连云捂住嘴,勉强让自己扬起头。
高跟鞋踩在黛紫的土地。
女人见状眯起狭长的凤眸,她披着黑斗篷,金色卷发如波浪,耳朵上戴着的月亮耳钉莫名眼熟。
在哪儿见过?
贺连云失声,鲜血涌上咽喉。
女人的手指上移,窒息感越发强烈,“我将宽恕你的罪孽。”
“噗——”
手上的戒指蓦地崩毁。
道具为她抵下了致命的一击。
贺连云擦掉嘴角的血液,她对上女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赫、梅、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