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
翻身把脸埋到枕头里,攥着被子的指骨隐隐发白,身体颤抖着蜷缩起来,喉咙里乍然泄出几分痛苦的低吟。
不断闪过的记忆片段陌生而又恐怖。
在空中疾驰爆炸的轨道列车、海洋里掀翻巨轮的利齿怪物、生长在城市中心舒展着缀满明灯的钢筋臂膀的机械巨花……
血腥味、血肉腐烂生蛆的恶臭味、机油与销烟的臭味、肢体烧焦的糊味……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织成末世的巨网,兜头抛下,拖拽着猎物走到生命的末端。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不断下坠,失重的恐惧包裹全身,黑暗是滋生、助力负面情绪成长的最好养料。
窃窃的笑声无孔不入,谩骂着、诅咒着他将永远坠落下去……
汗水打湿了鬓角的发丝,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无力的挣扎只会让本就绝望的心坠入更深层的深渊,然而就当他以为他会在黑暗中永远沉眠时。
灯亮了。
“亲爱的,做噩梦了吗?”伴随着啪的一声清响,身侧床垫往下陷了一小块,手腕被人牢牢地抓住,“你好像快要死掉了……”
因为强光刺激而流出生理性眼泪的眼睛里如大雾中渺无人烟的孤村般死气沉沉,他偏头避开灯光,首先注意到的是被褥上山茶花般铺开的红色裙摆,血一样浓稠的颜色令他莫名犯呕。
事实上他确实捂着嘴巴干呕。
“怎么了?别死啊喂!”
冰冷的手掌贴住粉白色的唇瓣,她慌乱地将人搂在怀里,生疏又僵硬地轻拍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安抚着惶恐的灵魂。
等到他终于停住下意识的痉挛,昔和悄悄地松了口气,抱怨似地关心他,“我的天呀,你要吓死我吗?亲爱的,你的脸白得吓人。”
不用她说他就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白。
“我没事。”
池昭面无表情地坐着,目光涣散,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般毫无生机。
“昔和。”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喊出她的名字,着魔般问出了相当诡异的问题,“我真的属于这个世界吗?”
太真实了,梦境真的太真实了。
心跳加速,在刀尖起舞,与死亡擦肩而过。
刺激、惊恐、激动、绝望等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的感受让身体产生头皮发麻的兴奋与恐惧感。
就算是脱离梦境,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栗。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呢?”少女不答反问,她歪着脑袋看他,发出灵魂拷问,“难道失忆了就可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那你想把户口迁到哪个世界?”
“……”
池昭一时竟无言以对。
“为什么固执的想要找回记忆呢?”她不解地撇嘴,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哀叹一样,“遗忘明明是最好的,不被任何事物纠缠,永远快乐。”
“可是失去了记忆的我还是我吗?”
“为什么不是你?”
昔和不太明白。
她盘膝坐着,长发铺满整张床铺,摊开双手反问他,“我就一直在失忆,但你会认为我不是我吗?”
迎着青年诧异的目光,昔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反正我只要知道你因为负债而贪便宜租下这间闹鬼房子,和我成为了合租室友这件事就好啦。”
是的。
合租室友。
这就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
思绪回到半个月以前。
当时他从充斥着消毒水的空气里醒来,脑袋晕得跟浆糊似的,头上还绑了好几层绷带。护士告诉他,他是被好心的邻居送来的。
脑袋上的伤口是半夜摸黑回家,一不小心踩空摔下楼梯摔伤的,摔下来的动静吵醒了对门的邻居,那个热心肠且乐于助人的女人弯着腰在猫眼里看了半天,及时拨打了急救电话,这才避免了他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但是因为这一跤摔到了脑子,他就这样水灵灵的失忆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手机没有在本次意外中摔坏。
池昭通过与各路人马的聊天记录,了解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好消息,他是花园最大影视公司幻听娱乐最高决策者唯一的儿子。
坏消息,早在九天前公司因为数十名高层人员涉及偷税漏税、情色交易、贩卖吸食某白色粉末状致人上瘾的药物等一系列违法行为而名声狼藉,濒临破产。
事发当天他爹携他妈连夜坐飞机逃往国外,至今不知所踪。
而他作为法人代表的儿子,子承父债,背负高达一亿五千万的债务,为了逃避催债人员,他拎着行李箱从繁华的大城市逃到了这个偏僻破旧的城中村。
逆天开局整得他眼前一黑又一黑。支某宝、某信、银行卡加起来的三位数余额更是致命一击。
因为付不起药费又不能贷款,池昭眼一闭,心一横,干脆直接从医院六楼逃了。
没走楼梯,没坐电梯,翻窗走的铁管。
亏得房子已经押一付三,交了一个季的房租,他才不至于流落街头睡桥洞。
根据手机上的信息,他顺利的回到了租房。
在回去的路上,池昭已经翻遍了手机上有关房子的信息。在明知这间房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自己仍然义无反顾的租下了它,足以证明这间房子价格有多低。
他登上各个卖房平台的社交账号,根本找不到比它更低廉的房子。
再者除了回去,现如今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就算有鬼他也要住在这里!
正式踏入这间房子之前,池昭还在思考有鬼到底是真的假的?进了之后他就不用想了——任谁刚进卫生间就遇上贴脸杀都会吓懵。
到处都是长发,地上、天花板、洗手池里……血淋淋的脸皮贴在镜子上,地上是被分尸的碎肉和骨头,浴缸里的血像是沸腾了的魔法坩锅般咕噜咕噜地往外漏,浸湿了地板砖。
泡在血水中的发丝有生命的蠕动着,他迎面撞见单腿曲膝坐在浴池边缘的红裙少女。
夜一般黑的发丝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眼尾上挑没入鬓角湿漉的秀发里,血珠自指尖滚落,她无声笑着,就像枯骨森林里吃人的邪恶女巫。
“晚上好,亲爱的。”
赤脚踩进血泊里,她打了个响指,隐藏在墙壁里的恶鬼纷纷露出原形,面容扭曲,目光贪婪地望向他。
她清亮独特的嗓音让他幻视宴会开场时悠扬的小提琴。
“有兴趣参加我们的晚宴吗?”
以食物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