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宇被小满让进略显凌乱的堂屋，脸上那副惯常的商人笑意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和急迫。
他目光扫过屋内正在紧张打包的众人，也不绕圈子，压低了声音直接对小满道：“小满姑娘，情况有变，长话短说。我这次来，并非只是顺路。”他语速很快，“家父昨日收到密信，北边局势急转直下，溃兵流匪已开始冲击河道！我们吴家留在长安的最后一批船，后日拂晓必须离港！这是最后的机会，船一走，南北水路就算彻底断了，再想走便是难如登天！”
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后日！比萧翊说的三日又提前了一天！
吴承宇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不瞒你说，你知道我家本就是端州人，此番南下，也是举家南迁，不再回这长安是非之地了。萧兄前日来信托我照应你，我必尽力，但……”他顿了顿，面露难色，目光再次扫过屋内的小满娘、谷雨、春杏、柳枝、翠柳，又瞥了眼院外忙碌的赵大、福安和沉默的哑奴。
“姑娘，你这里……上下九口人！”吴承宇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目标太大！如今各处码头盘查得比城门更严，尤其是通往南方的水道，几乎是一条船一条船地筛！想要一次性全都安然上船，绝无可能！一旦被查出，不仅你们走不了，连我们吴家都要被牵连进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小满刚才因吴承宇到来而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当然知道拖家带口逃亡的艰难，却没想到会艰难至此！
屋内忙碌的众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紧张地望着小满和吴承宇。
小满娘手里的包袱皮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这……这可怎么是好……” 谷雨紧紧抓着小满的衣角，小脸煞白。 春杏几个丫头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清醒。她是主心骨，她不能乱！
“吴公子，”她抬起头，眼神锐利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多谢您直言相告。请您告诉我，最多能带几人？如何安排最为稳妥？价钱方面，不必顾虑，我还有些积蓄。”她说着，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萧翊给的金叶子和小金豆。
吴承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沈小满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他沉吟片刻，快速道：“最多分两批！而且不能一起到码头！第一批，最好是老弱妇孺，扮作我吴家南归的仆役或远亲，混在女眷队伍里，后日拂晓前，我会派可靠的心腹嬷嬷和马车来接应。第二批……青壮男丁，目标太大，必须另想办法，或许……只能走陆路，或者等下一批……但下一批何时有，谁也说不准了！”
分批！离散！
众人的心都揪紧了。这意味着一家人可能要分开走，而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分开，风险极大！
“阿姐！我不跟你分开！”谷雨第一个带着哭腔喊出来，死死抱住小满的胳膊。 小满娘也泪眼婆娑：“满囡，这……这太危险了……”
小满心如刀绞，但她知道吴承宇说的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平视着谷雨，语气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严厉：“谷雨！听话！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你要保护娘亲！你先和娘、春杏姐姐她们安全上船，阿姐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带上赵大叔、福安哥和哑奴叔去找你们！相信阿姐！”
她又看向母亲：“娘，您带着谷雨和春杏她们先走！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们人多，一起走反而一个都走不了！”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赵大、福安和哑奴：“赵大叔，福安，哑奴叔，你们可愿意信我？我会殿后，想办法带你们走！若实在事不可为……你们便自行逃命去，我绝无怨言！”
赵大瓮声瓮气道：“姑娘说的什么话！老汉我跟定姑娘了！” 福安急道：“姑娘！我怎么能让您殿后！要留也是我留下！” 哑奴上前一步，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睛看着小满，重重地点了下头——他绝不会先走。
吴承宇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不忍，补充道：“陆路虽险，但也并非全无办法。或许可沿小道南下，或等风声稍松……萧兄那边，或许也能再想想办法……”
小满摇摇头，打断他：“不必再麻烦萧公子了。吴公子，就这么定了！后日拂晓，第一批，我娘、我弟弟谷雨、丫鬟春杏、柳枝、翠柳，共五人，随你家嬷嬷的车走！”她果断得近乎冷酷，迅速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
“好！”吴承宇也不拖泥带水，“后日寅时三刻，马车会准时在庄外三里处的土地庙等候，以三声布谷鸟叫为号。这是信物！”他递给小满一枚刻着吴家商号的半片铜钱，“接应的人会持有另一半。切记，莫要早到，也莫要迟误！”
交代完毕，吴承宇匆匆离去，他也要回去做最后的撤离准备。
庄子里陷入一种悲壮而紧张的沉默。分离在即，前途未卜。
小满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始做最后的安排。她将母亲和谷雨叫到身边，仔细交代注意事项，又将大部分金叶子和小金豆塞给母亲，让她贴身藏好。
“娘，谷雨，上了船，一切听吴家安排。少说话，多看多听。回到家等我。吴家会送你们回良德！”
她又将春杏、柳枝、翠柳叫来，严厉叮嘱她们务必照顾好老夫人和少爷。
最后，她看向赵大、福安和哑奴，眼神疲惫却坚定：“我们会想到办法的。相信我。”
夜色再次降临，柳林庄内无人安眠。
小满坐在灯下，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包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为赵大他们谋一条生路。殿后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但她不能倒下。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和喧哗，比往日更加急促不安。
这座巨大的城市，正在滑向深渊的边缘，而她们，必须在被吞噬前，奋力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