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走出家门的时候，阳光正好。
一夜未睡，但他并不觉得困，反而因为昨晚的种种变故而精神紧绷。他一边下楼，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侯亮平回个电话。昨晚那通电话挂得太仓促，他总觉得侯亮平那家伙话里有话。
“海子，出门啊？”楼下的邻居张大妈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啊，张大妈，上班去。”陈海笑了笑，脚步没停。
他走到小区门口，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早餐铺，想着要不要买两个包子。就在这时，手机通了。
“喂，猴子，我，陈海。”
“海子！你可算回电话了！昨晚怎么回事？你那边没事吧？”电话那头，侯亮平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那么夸张，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没事，能有什么事。”陈海走到马路边，准备过马路，“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老婆查岗，我就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左右看了一眼。一辆蓝色的大货车正从远处驶来，速度不快，距离也还远。他没太在意，抬脚踏上了斑马线。
“我老婆那不是关心我嘛。”侯亮平在电话里嘿嘿一笑，“说正事，你昨晚说蔡成功跑了，到底怎么回事？他没把东西给你？”
“东西？什么东西？”陈海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就是……就是他举报的材料啊！他说有山水集团的黑料，很关键！”侯亮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切。
“没见到人，怎么给？”陈海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的侯亮平有点不对劲，太急于知道某些事情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约在市中心广场，我去了，结果被你们公安的人当成闹事的给围了，他人影都没见着。”
“公安？祁同伟的人？”侯亮平的声音沉了下来。
“嗯。”陈海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辆原本不紧不慢的蓝色大货车，毫无征兆地，猛然加速了！
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像是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陈海的瞳孔猛地一缩，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躲，但身体就像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巨大的车头，在他眼中飞速放大，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钢铁高墙，夹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地撞了过来！
“砰——！”
一声巨响。
世界，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陈海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树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骨头仿佛都碎裂了。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屏幕已经碎裂，但通话还没有中断。
“海子？海子！你怎么了？说话啊！”
“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侯亮平焦急的喊声，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路人的尖叫声，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陈海的视线开始模糊，鲜血从他的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那片他每天都会走过的斑马线。他看到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围了过来，看到那辆肇事的货车停在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帽子的司机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
他想看清那个人的脸，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意识的最后，他仿佛又回到了汉东大学的操场上，阳光明媚，他和侯亮平、祁同伟勾肩搭背，意气风发。
“猴子……”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吐出两个字，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北京，最高人民检察院。
侯亮平握着手机，脸色惨白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
电话里传来的那声巨响，和随后嘈杂的尖叫声，让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对着电话那头嘶吼，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出事了。
海子出事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狠狠劈在他的脑子里。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将这件事和蔡成功的举报联系了起来。陈海是反贪局长，他正在调查丁义珍案，现在又牵扯上了蔡成功和山水集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车祸，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这是谋杀！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到了自己。如果陈海拿到了蔡成功的举报材料，那下一个出事的，会不会就是他侯亮平？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侯亮平的脑子飞速转动，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一路小跑着，冲向了反贪总局局长秦思远的办公室。
他甚至都来不及敲门，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秦局！秦局！出事了！”侯亮平气喘吁吁，声音都在发抖，“陈海……汉东的陈海，出车祸了！”
秦思远正端着茶杯喝茶，被他这一下吓得手一抖，热茶洒了一身。
“亮平？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干什么！”秦思远皱着眉，一边用纸巾擦拭着衣服，一边不悦地说道，“什么陈海出车祸了？说清楚点！”
“我刚才跟他通电话，他正跟我说蔡成功举报的事，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就没声了！”侯亮平急切地说道，“我怀疑，他是被人灭口了！”
“灭口？”秦思远脸色一变，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知道陈海，也知道丁义珍案的复杂性。如果真的涉及灭口，那这案子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秦局，我请求，我请求立刻去汉东！”侯亮平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陈海是我的同学，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事！我要亲自去查！把凶手揪出来！”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为一个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
秦思远审视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能力是有的，但有时候，这股冲劲也让他有些不放心。
“亮平，你先冷静一下。”秦思远沉吟了片刻，“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我会立刻向上面汇报，同时和汉东省检察院取得联系，核实情况。你现在要做的，是等待命令，而不是冲动行事。”
“可是秦局……”
“没有可是！”秦思远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严肃，“这是纪律！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侯亮平看着秦思远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那张写满悲愤和焦急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