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书院的斋舍里弥漫着淡淡的松墨香，与窗外飘来的石榴花瓣交织在一起。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明明灭灭，将轩辕思衡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像幅摇曳的水墨画。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温热的茶汤早已凉透，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对谢墨寒的疑虑像藤蔓般疯长，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方式。
“昨夜三更，你在哪里，做什么？”
轩辕思衡突然转身，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堂内掷地有声。他抬眼看向谢墨寒，对方正低头，用锦帕擦拭着青铜司南，烛光照亮他侧脸的轮廓，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自打进了雍州府，谢墨寒就像换了个人。
往日里寸步不离的身影变得飘忽，有时一整天都见不到踪迹，连早晚的膳食都未曾与众人同席。今早轩辕思衡特意去偏院寻他，只见房门紧闭，门环上积着薄薄一层露霜，似乎是彻夜未归。此刻被问起行踪，他握着青铜司南的手指明显顿了顿，锦帕擦拭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昨夜收到家父加密书信。”谢墨寒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早已料到这个问题，“信中字迹潦草，似是仓促写就，我连夜用家传秘法解密，至三更时分才吹灯睡下。”他从袖中取出个乌木盒，盒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卷，“殿下若不信，可查看解密后的残稿，家父的笔迹总做不了假。”
轩辕思衡的目光落在纸卷上，那些扭曲的符号确实与谢国师的加密手札如出一辙。——他并没有去接。他知道谢墨寒的心思缜密，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谢国师的字迹，本王还是认得的。”他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只是好奇，神都距此千里，书信为何来得这般快？”
“用了驿马加急，沿途换了十二匹良驹。”谢墨寒答得滴水不漏，指尖在纸卷上轻轻点了点，“家父信中说有要事相告，事关……”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隐昔，“事关轩辕帝族的秘辛，不宜让第三人知晓。”
隐昔何等机敏，立刻识趣地躬身退至廊下，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门闩落下的刹那，轩辕思衡这才松了松领口，玄色蟒纹常服的盘扣硌得脖颈发紧，留下淡淡的红痕。问道：“你今儿一早就去了城北，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吗？”他换了个姿势，将重心移到左腿。
谢墨寒忽然笑道：“殿下是在查我的行踪？”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北的漆器作坊都关着门，门板上积着薄灰，像是有几日未曾开张。倒是后巷发现些蹊跷——有辆马车的辙印很深，像是载过沉重的铁器。”
“铁器？”轩辕思衡皱眉，“妙心阁的漆器作坊用得着铁器？”
“谁知道呢。”谢墨寒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片暗红漆皮，“或许是用来……销毁什么证据。”他将漆皮抛到案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殿下还是别纠结这些琐事了，我们商议一番幽州循证之事宜吧。”
“幽州？”轩辕思衡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里的残茶溅出，在明黄的卷宗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你怎么又提及幽州？雍州的时疫还没查清，焦尸案疑点重重，难不成你让我现在去幽州？”他觉得，谢墨寒的提议越来越有些匪夷所思。
谢墨寒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有着巫谢族印的火漆信笺，双手捧着递到轩辕思衡的眼前：“若有所获，必至幽州。信中还提到，巫神权杖的下落……”他忽然压低声音，快步走到轩辕思衡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在轩辕幽陵。”
“轩辕幽陵？”这四个字像惊雷在轩辕思衡耳边炸响。他猛地想起幼时祖父讲过的传说——那是轩辕家族的禁地，藏着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他接过信封展开，泛黄的宣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难道诅咒之说，并非谣言？”轩辕思衡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想起神都传来的密报中“头痛难忍”的描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谢墨寒点了点头，烛火在他眼中跳跃着诡异的光：“是陛下授意家父，告知我们，轩辕幽陵藏有破解诅咒的真相。”他凑近一步，气息拂过轩辕思衡的耳畔。
“谢国师……醒了？”轩辕思衡震惊地抬头，又闪过一丝迟疑。“既已苏醒，为何不通报朝野？他身体如何？”谢国师醉生梦死多年，整日浑浑噩噩，致使神都朝堂的局势动荡不安，若他真能苏醒，无疑对轩辕帝王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家父只是短暂清醒，还需静养。”谢墨寒避开他的目光，“他说，当年先祖将巫神权杖与弑神凤羽箭藏在幽陵，就是为了等待能破解诅咒之人。”他从袖中取出张舆图，在案上铺开，“幽州的地形我已探查清楚，这是前往幽陵的路线。”
轩辕思衡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红线，忽然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而今，雍州集体中毒之事尚未完全破解，我哪里有心思琢磨轩辕幽陵。”他将舆图推回给谢墨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谢墨寒微微眯起眼，烛光在他眼底流转，似有暗潮涌动：“殿下，雍州诸事看似繁杂，实则不过是疥癣之疾。轩辕幽陵之事若成，不仅能解陛下之困，更能稳固轩辕氏江山。”他伸手轻轻拂过舆图上的幽州轮廓，声音低沉而蛊惑，“您难道甘心看着轩辕帝族的诅咒，代代相传，看着陛下，被病痛折磨，最终……”
“住口！”轩辕思衡厉声打断，惊讶地盯着谢墨寒，难以置信。“帝父龙体安康，岂容臣子妄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墨寒，此事容我连夜拟折，恳请帝父圣裁！”
谢墨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缓缓收起地图，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另一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