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清晨带着料峭春寒，无名小院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薄霜。
“昨夜国师府送出来的银筒，简先生请过目。”聋算将一个银质圆筒双手奉上。
简先生正临窗而立，月白色的素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玄色的中衣。晨光穿过雕花木窗，在他清癯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鼻梁高挺如琢玉，唇线分明似刀刻，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任晨光如何映照都探不到底。
“这银筒是什么？”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去接，指尖刚触到筒身的玄鸟纹，三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突然从纹路凹槽里弹出，在他指腹上刺出三个血珠。
“咔哒——”轻响过后，银筒竟自行弹开了机关。简先生看着指腹上渗出的血珠，忽然轻笑出声：“没想到，谢国师将此物藏得真是够严密的。”他掂了掂手中的银筒，目光扫过内壁的巫谢符文，“我竟未曾见过这等血契锁。”
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从筒内滑落，在紫檀木案上展开时发出细微的脆响。图上朱砂绘制的路线蜿蜒如蛇，在幽州地界盘成个复杂的阵形，中央用篆字写着“轩辕幽陵”四个大字，边缘还缀着几行扭曲的巫谢符文。
“我先把这份舆图拓下来。”简先生说着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卷桑皮纸，纸页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檀香。他又从抽屉里取出块西域墨锭，在砚台里细细研磨，“要用西域的墨锭，掺三分鸡冠血，这样拓出来的图才能显现隐藏的符文。”
聋算连忙取来铜盆与尖刀，从院角的鸡笼里抓出只红冠公鸡。刀锋划过鸡颈时，他看着喷涌的鸡血突然问道：“先生打算如何处置这份舆图？”
“这封信，先交到谢墨寒的手里。”简先生头也不抬，笔尖蘸着掺了鸡血的墨汁，在桑皮纸上流畅地游走，留下暗红色的轨迹，“试探一下谢墨寒的情况，看看他对巫神权杖和轩辕幽陵到底知道多少。之后再给他这张舆图，引他和轩辕思衡一步步走进我们布好的局。”
聋算凑近一步，十字疤痕在晨光里泛着青白色：“谢墨寒已见到荆州画像中的那二人了。”他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卷宗，“就是缗紫若与紫修，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已到了雍州，还跟轩辕思衡搅在了一起。更麻烦的是，八公主和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郎君也在。”
“八公主不必理会。”简先生将笔尖在砚台边轻刮，目光落在窗外含苞的玉兰上，多余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轩辕晓婉向来被宠坏了，除了风花雪月什么都不懂，成不了气候。”
“可那富家子弟看着不简单。”聋算想起杜恒泰腰间的玉佩，那玉质通透温润，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拥有，就算是在轩辕帝国全境，也找不到第二块。“属下查过，他自称是异域富商之子，可神都与外邦往来的商队名册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简先生终于停下笔，将拓好的地图举到晨光下细看。那些原本模糊的符文在鸡血墨的浸染下渐渐清晰，组成个他从未见过的阵形：“是杜氏的人。”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千年前，巫神族带着九巫遗民，沿着岷江迁徙，是杜氏部落收留了他们。那玉佩是杜氏的族徽，上面刻着的其实是巫神族的护族阵。”
聋算震惊地睁大眼，疤痕周围的皮肤都绷紧了：“您是说……找到了杜氏部落，就能找到巫神族的圣地！”
“找到又如何？”简先生将地图仔细吹干，折叠成巴掌大小塞进袖中，“如今我们要的是能打开轩辕幽陵的钥匙，不是故纸堆里的传说。”他话锋一转，指尖在案上轻叩，“不过也无妨，多只棋子罢了。巫神族神女正与轩辕思衡等人相遇，都出现在雍州，这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另外，我和小国师一起处置了贾仙师。”聋算脸上的十字疤显得愈发狰狞，“那老东西原是个怂货，没熬到三更就全招了。他竟偷听了我和小国师在荆州的谈话，留着也是祸害。”他凑近案几，声音压得更低，“毒漆藤的事情，轩辕思衡查到是丹州商会和神都商会出资购买的树苗，但他总不能把整个商会都斩杀了吧？所以暂时也就没有下文。估计最多是发个通告，罚没些银两了事。”
“扶风郡就按照贾仙师报复五殿下而投毒定的案，现在雍州府百姓们，对轩辕思衡也是颇有微词啊。”聋算说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有如天助啊。”简先生难得畅怀大笑，晨光在他眼中跳跃成细碎的金点，“民心向背是最锋利的刀，轩辕思衡就算查到些什么，也不敢轻易动商会，更不会查到妙心阁的头上。”他走到墙角的博古架前，取下一个清透的白瓷瓶，瓶身映出他莫测的笑容，“接下来，也该准备准备，去幽州接应他们才好。”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弑神凤羽箭！”简先生的指尖摩挲着白瓷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神愈发幽暗，“有了那箭，什么巫神族神女，什么轩辕帝国，还有什么是我能畏惧的呢？”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聋算的脸色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当然是让谢墨寒加紧促成，引着轩辕思衡去轩辕幽陵。”简先生将白瓷瓶重重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缗紫若是真神女，自然能打开幽陵大门；若不是，正好让她当探路的引线。”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至于谢墨寒……”
“先生是想……”聋算做了个灭口的手势。他跟随简先生多年，最懂他的心思——任何脱离掌控的棋子，都该被清除。
简先生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谢家还有用，至少在找到真正的神女之前，都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