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昊的假期开始了,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上级的考察期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让他时刻感到压抑。每天清晨醒来,他都会下意识查看手机,生怕错过组织部门的来电。主管人事的张主任那句好好反省像魔咒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连晨跑时耳机里的军乐都掩盖不了。
尽管在营救行动中他表现优异,但违反规定参加外国人聚会的事还是被记了一笔。那天在会议室里,纪律委员会的李主任将一份处分决定推到他面前时,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考虑到你的特殊贡献,这次只做内部警告。李主任推了推眼镜,雷霆计划的培训资格必须暂停。组织需要时间...重新评估你的可靠性。
钢笔最终停在签名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圆点。王嘉昊盯着那个黑点,想起三个月前在莫洛操作的那次外太空打击,那是他自入伍以来最光荣的事情。
在想什么?马琳端着两杯咖啡走进阳台,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今天特意梳了王嘉昊喜欢的马尾辫,发梢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这个来自马考的姑娘有着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每当王嘉昊盯着窗外走神时,她总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浓郁的咖啡,就像第一次在撒莫撒餐馆相遇时那样。
没什么。王嘉昊接过咖啡,视线却不自觉地避开她期待的眼神。杯中的拿铁拉花是个心形,奶泡绵密得过分——这姑娘肯定又失败了五六次。若是半个月前,他会感动地吻她,可现在只觉得胸口发闷。
马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却误以为只是工作压力所致。她轻轻靠在他肩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睡裙的蕾丝边:今天要不要去新开的海洋馆?听说有白鲸表演...
改天吧。王嘉昊放下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我想去射击场。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一周已经重复了四次。马琳总是不厌其烦地陪他散步、看电影,甚至学着做他喜欢的红烧排骨。可王嘉昊的心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对她的热情回应得越来越敷衍。昨天马琳兴冲冲展示新学的钢琴曲时,他居然盯着电视里的军事新闻走神了整整三分钟。
夜里,他时常梦见索菲亚。
梦境总是从那个昏暗的厂房开始:索菲亚的匕首抵在马琳喉咙上,而他被塑料扎带束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但每当危急关头,场景就会诡异地切换。有时是索菲亚穿着碎花裙在餐厅对他微笑,有时是她浑身湿透地从货轮舱底走来,高跟鞋踩在金属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要命的是那些充满细节的触觉:她俯身时垂落的发梢扫过他脸颊的痒意,指尖划过他作战服纽扣时冰凉的触感,还有那股混合着火药与苦橙花的气息。如此真实,以至于醒来时他总要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才能确认自己躺在安全的公寓里。
此刻凌晨三点十七分,王嘉昊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一只夜莺在棕榈树上发出凄厉的鸣叫。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惊动身旁熟睡的马琳。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冷水扑在脸上时,他忽然想起索菲亚在审讯室里说过的话:你知道为什么猎豹永远无法被驯养吗?因为它们骨子里渴望着...追逐的危险。
午后,王嘉昊独自在公寓里翻看最新一期的《现代军事》。杂志上正在介绍某国新型单兵外骨骼,但他连标题都读不进去。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像极了索菲亚那条碎花裙上的图案。这个联想让他猛地合上杂志,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两下。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般的数字,没有归属地,来电时间精确地显示为13:13——这个巧合让他的后颈泛起一阵战栗。军人的本能让他皱眉,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却驱使手指滑向了接听键。
好久不见,王先生。
索菲亚的声音像一根浸过蜜的细针,瞬间刺穿了他的耳膜。他几乎是弹跳着坐直身体,战术笔在掌心转出危险的弧度。你怎么——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沙哑。
别问废话。她轻笑一声,那种慵懒中带着命令感的语调让王嘉昊的脊椎窜过一道电流,夜莺软件,注册账号,我会联系你。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仿佛她正身处某个高档酒吧。
电话挂断了,全程不到十秒。王嘉昊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那是索菲亚的匕首曾经擦过的地方。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上报这个可疑联络,可身体却先一步行动起来。
他锁上书房门,从暗格取出那台从未登记过的备用笔记本。指纹解锁时,指尖的汗渍在传感器上留下模糊的印记。翻墙过程异常顺利,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为他扫清了障碍。的下载页面漆黑如墨,只有一行血红色的标语在闪烁:只有孤独的灵魂才能听见夜莺歌唱。
注册流程要求双重生物认证。当摄像头捕捉到他瞳孔的瞬间,王嘉昊恍惚觉得这像某种献祭仪式。验证通过的提示音刚落,一条好友申请就弹了出来:黑桃皇后。头像是个模糊的侧影,但那个下巴的弧度他绝不会认错。
索菲亚发来的第一条消息让他愣在当场:「喜欢勃拉姆斯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提问在屏幕上闪烁了足足二十秒。王嘉昊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突然想起军校毕业晚会上,那个总爱穿红裙子的音乐系女生说过的话:勃拉姆斯的交响曲里藏着最克制的欲望。当时他嗤之以鼻,现在却鬼使神差地回复:「第四交响曲,尤其是第二乐章。」
「果然。」索菲亚的回复快得惊人,「你骨子里是个浪漫的悲观主义者。就像他写给克拉拉的那些永远不敢寄出的情书。」
王嘉昊的呼吸停滞了一拍。没人知道他的抽屉深处确实锁着一本勃拉姆斯书信集,那是母亲生前送的最后一本生日礼物。当索菲亚紧接着谈起《德意志安魂曲》中那段中提琴独奏时,他感到某种危险的共鸣正在形成。
接下来的三小时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期。他们从古典乐聊到热带雨林的濒危物种,又跳到小时候养过的狗。索菲亚说起她在里约热内卢救过一只受伤的金刚鹦鹉时,王嘉昊忍不住笑了——他服役期间也曾偷偷喂养过基地附近的流浪犬。更可怕的是,当他提到喜欢在暴雨天听肖斯塔科维奇,对方立刻接上《第十一交响曲》中那段模仿雨滴的弦乐片段。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凌晨两点,当马琳在卧室发出熟睡的轻鼾时,王嘉昊终于发出这条带着投降意味的消息。
「你也是。」索菲亚附上一张照片——琥珀色酒杯后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只有红唇在暗光中如血般鲜明。背景里钢琴上的乐谱隐约可见《忧郁星期天》的标题。
王嘉昊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这是最标准的心理操控套路:镜像效应、相似性吸引、间歇性强化...可当索菲亚说起她第一次杀人时手抖得打不开保险栓,那种罕见的脆弱感让他胸腔涌起一股灼热的保护欲。
「见面吧。」发出这条消息时,军用腕表的警报声突然响起——这是心率超过警戒线的提示。王嘉昊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出自他手。
索菲亚的回复很快:“再说吧。”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书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王嘉昊浑身紧绷。马琳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睡衣肩带滑落到肘部:怎么还不睡?
马上。他合上笔记本的速度太快了,金属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马琳困惑地眨眨眼,但最终只是走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这个单纯的吻让王嘉昊胃部绞痛——她的嘴唇温暖柔软,不像梦里索菲亚的唇,永远带着薄荷烟和血腥气的冰凉。
躺回床上时,王嘉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想起教官当年的话:最成功的间谍往往不是给你毒药的那个,而是让你自己主动渴求毒药的人。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极了索菲亚曾经抵在他颈动脉上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