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刚从警校毕业来到局里,负责案件信息抄录。
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他翻开新送来的卷宗,案名一栏写着“温瑾自杀案”。
当他抄到“家庭成员”那一页时,笔尖顿住了。
女儿:温眠,十二岁。
一行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起卷宗里附的温瑾照片,男人眉眼温和,眼神里尚带着对生活的眷恋。
可去找负责案件的警官,警官只说他想多了。
他是顾家长子的事,局里没人知道。
毕竟是独自离家,就是下定决心不背靠顾家也能做出成绩,所以他只是个普通新人,没什么话语权。
回到座位上,顾承霄心绪未平,在抄录案情分析时,刻意加了一句:“死者温瑾与女儿温眠相依为命,其自杀动机或存在隐情,建议进一步核查。”
可卷宗被一层层审批,一路绿灯,最终盖上了结案的红章,像一个沉重的句号。
没人注意到他加的那句话,更没人在意一个新人的无端怀疑。
或许是他想的太多了,不负责任的父母多的是,这让他心里惦记着那个孤女的情况。
于是他依着对卷宗上家庭住址的记忆找到了温瑾家。
车子停在巷口,斑驳的墙面爬满青苔,空气中飘着潮湿的霉味。
不等他下车,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了单元门。
小姑娘扎着简单的马尾,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步子却走得很稳。
下一秒,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里,透出了一点昏黄的光。
原来那就是温眠。
这里的治安肉眼可见的差,坑洼的路面上积着雨水,两旁的路灯十盏有九盏是坏的,只剩几盏苟延残喘地闪着微光。
尤其是楼道里,声控灯全坏了,到晚上就会黑得像无底洞。
他想象着十二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在漆黑的楼道里摸索着上楼,指尖会因为害怕而攥紧书包带,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找人把小区里坏了的路灯全修好了,连楼道里的声控灯也一并换了新的。
看着重新亮起的灯光驱散了黑暗,他才驱车离开,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第二天傍晚,他又绕到了这个小区。
刚停稳车,就看见温眠站在路灯下,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盛了碎星。
新换的路灯洒下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也不合身,小脸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却在灯光下透着一股倔强的干净。
伸出小手,在灯光下轻轻挥了挥,那模样,像极了迷路的小鹿,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依偎的光。
顾承霄坐在车里,隔着一层玻璃望着她,看着她转身,看着三楼的灯光再次亮起,他才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过来写一张支票,一次一万,并不多,但应该能帮到她。
大抵是升了学课业繁忙,他一次都没再撞见温眠。
他稳步升职,因为顾氏内斗,常和顾叙白见面,隐去的身份也被人知晓,愈发忙碌起来,再没来过。
他忘了温眠。
那个名字,连同她瘦小的身影,都被他彻底抛在了记忆的角落,再也没有想起过。
甚至再次踏足这里,听到温眠的名字,他都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直到看到盒子里的支票,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被遗忘的记忆才终于冲破枷锁,汹涌而来。
那个小姑娘,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看着他眼尾泛红,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温念卿忽然轻笑一声,起身坐在他怀里,气息温热:“心疼我?”
顾承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双臂将她狠狠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滚烫的气息透过发丝渗进来,带着隐忍的颤抖。
“对不起,是我来的太晚了。”
“不晚。”她还当他是单纯的心疼,回抱住他:“我这不是,来找你申冤了吗?”
顾承霄身子一僵,湿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喟叹:“都是我不好…”
她的样子明明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没有一刻,他觉得她熟悉。
他明明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力,却完全忘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疑惑。
手臂收得更紧,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温念卿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事实陈述完了,她的确恶贯满盈,罪孽深重。
但,有些搞不懂的盲点,想借着你的势力查一查。”
“嗯,你说。”
“为什么她性情大变,喜好也和从前大相径庭,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害了这么多人还能顺风顺水,为什么她向来利己冷血却愿意护着程岩嵩。”
说到最后,温念卿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头越来越沉,呼吸发紧,窒息感一点点侵蚀过来。
她闭起眼睛,死死咬着牙关,环在顾承霄颈后的手攥紧,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我都记下了。”
顾承霄似有所觉,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温柔轻缓,安抚意味十足。
“我会好好做的,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
顾承霄的掌心和音调带着呼之欲出的疼惜,那正是温念卿要达到的效果。
不懂他说的再等那么久是什么意思,但那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
咬着舌尖抵抗住了情绪反扑,再睁眼时,她神色清明。
低头用脸颊蹭了蹭他坚实的胸膛,声音拖长了点,带着自然的撒娇意味:“带我回家好不好?”
这话落在顾承霄耳里,像巨石投进心湖,平静无波的湖面被砸开滔天巨浪,冲垮了所有从容。
兔子的依赖,是礼物,是肯定,更是交付的信号。
他该开心的。
可胸腔闷的厉害,眼眶发涩,控制不住涌起湿意。
她步步为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日夜盘算才走到他面前。
没有陆鸣,她还会有别的招数,总归都是未知的危险。
她只是个小姑娘,二十几岁,却要独自背负苦涩和仇恨,一刻都不能松懈。
都是他不好。
是他站得太高了,看不全这些不公,让她那样辛苦。
顾承霄收紧双臂,闭着眼睛贪婪地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与柔软,嗓音沙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