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时分,赵经理似乎已从昨天的尴尬中恢复,又摆出了部门领导的姿态。他拿着一份报表,踱步到许忆眠工位旁,身体自然而然地倾向她,手指点着屏幕上的数据,说话间,那只肥厚的手掌又一次习惯性地、看似无意地朝许忆眠的后背滑去。
“忆眠啊,这个地方的波动,你得重点跟一下……”
许忆眠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冻住一般,脸色唰地变白,连呼吸都屏住了。恐惧让她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就在那只手即将落下触碰到她的前一刹那,一个身影倏地站起,挡在了许忆眠的工位旁。
是顾屿。
他的动作很快,甚至带翻了自己的笔筒,几支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办公区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胸口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意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直直地盯着赵经理。
“经理!”顾屿的声音比平时响亮,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打断了赵经理的话,“关于上次您交代的那个数据抽取脚本的优化方案,我有了新的思路,有几个关键参数需要立刻跟您确认一下,现在方便吗?”
他站的位置非常巧妙,恰好隔在了赵经理和许忆眠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只不怀好意的手。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赵经理,虽然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缩,但整个姿态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经理的手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和诧异,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顺从的实习生敢如此直接地打断他。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发作,只能悻悻地收回手,干咳两声,脸色阴沉下来。
“什么参数?这么急?”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是关于异常值处理的阈值设定,涉及到最终数据的准确性,我觉得需要尽快明确,以免后续返工。”顾屿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围绕工作,让人挑不出错。
赵经理狠狠瞪了顾屿一眼,又瞥了一眼已经低下头、紧紧攥着拳头的许忆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行,来我办公室说!”说完,转身怒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顾屿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快速弯腰捡起掉落的笔,对许忆眠投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然后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在赵经理办公室里,他勉强应付完关于“参数”的质问后,独自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冰冷的墙壁却始终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挡在许忆眠身前的冲动之举,像在顾屿心里点着了一把火。一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既为当时那一刻的坚决感到一丝快意,又为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而隐隐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做点什么的迫切感。
下班后,他刻意等到办公区再次只剩他们两人。许忆眠正在关机,动作比平时更慢,仿佛每一秒都在承受着无形的重量。
“许姐,”顾屿走过去,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商讨事情的认真,“我们得想个办法。”
许忆眠动作一顿,没有抬头,轻声问:“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顾屿在她旁边的工位坐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得有个长远的办法,既能让赵经理不敢再骚扰你,又不会让你…失去工作。我们可以悄悄收集证据,或者想想有没有别的途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忆眠打断了。
“顾屿。”她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疲惫至极后的平静,甚至挤出了一丝很淡、很勉强的笑容,“谢谢你。真的。”她的目光里有真诚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淡然,“你今天做的,已经够了。”
“够了?”顾屿有些错愕,“这只能管一时!他那种人……”
“他会收敛的。”许忆眠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淡然感,“你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几次之后,他也会怕的。毕竟…这种事传出去,他的脸上也不光彩。”她像是在说服顾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顾屿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他准备好的那些关于证据、关于策略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没想到,许忆眠会选择这样一种近乎“忍辱负重”的方式来应对。
“可是……”
“没有可是。”许忆眠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眼神里带着恳求,“顾屿,听姐一句劝,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顾屿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语气忽然变得格外柔和,“你的责任心与正义感我心里都记着。但你的心思,不应该浪费在这种烂事上。”
她微微吸了口气,努力让笑容更自然一些:“你忘了你的AI梦想了?那才是你该全力以赴的正事。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等你将来真正有力量的时候,或许……”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把那个虚无缥缈的“或许”掐断了。
“好好实现你的梦想,那比帮我出这口气,重要得多。”她最后说道,声音轻柔,却像一块温柔的巨石,压在了顾屿的心上。
说完,她拿起包,站起身:“走吧,很晚了。”
顾屿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许忆眠纤细而挺直的背影走向门口。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的一腔热血,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由现实压力、生存无奈和温柔关怀共同筑成的壁垒。许忆眠退却让他不解与不甘,可能她想以这种方式保护他,将他推离了这片危险的泥潭,却也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成长的道路上,并非所有的不公都能立刻讨回公道,也并非所有的善意都能被坦然接受。
现实的复杂与沉重,远非他想象中那般简单。这种认知,带着一丝苦涩,开始缓慢地浸入他年轻的世界观。他站起身,跟上许忆眠的脚步,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却悄然沉淀,与那份不甘一起,化为了更沉默、也更持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