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压下悄然流逝,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数据支持部的空气里,那层由偏见与恶意织成的薄冰依然存在,但冰层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顾屿像是变了一个人。曾经还会因不公而流露的愤懑与急躁,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所取代。赵经理派发的那些明显意在刁难的任务——繁琐到极致的核对、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录入、或是期限紧迫到不合理的报告——他没有一句怨言,照单全收。
然后,他会用令人惊叹的专注和效率,将这些“垃圾”点石成金。繁琐的核对,他设计出交叉验证的小工具,将出错率降到近乎为零;重复的录入,他优化了操作流程,速度提升数倍;紧迫的报告,他通宵达旦,交出的成果不仅按时,甚至结构清晰、数据翔实,远超预期。
他不再试图在会议上争辩,而是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最终交付物上。那种无懈可击的完美,本身就成了最有力的无声宣言。几次之后,连赵经理也很难再从工作质量上挑出硬伤,只能在细节上吹毛求疵,却更显得底气不足。
面对流言,顾屿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非但没有回避与许忆眠的接触,反而在所有必要的工作交流中,态度更加坦然、光明正大。讨论问题时,他声音清晰,逻辑分明;交接文件时,他举止得体,毫无狎昵。他用一种近乎刻板的专业主义,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防火墙,让那些关于“关系暧昧”的窃窃私语,在事实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许忆眠默默观察着这一切。顾屿的坚韧和冷静,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她长久以来的恐惧阴霾。她依然谨慎,依然会因赵经理的目光而紧张,但她渐渐不再下意识地蜷缩。在一次需要两人共同向其他部门解释数据问题的会议上,当对方提出质疑时,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顾屿递来的眼神,清晰、有条理地完成了阐述,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稳定。
赵经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日益阴沉。他意识到,常规的打压和谣言,似乎对这两个逐渐结成同盟的“硬骨头”效果有限。一种更直接、更粗暴的手段,被他提上了日程。
一晚,部门为一个临时紧急项目加班。结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同事们早已筋疲力尽地离开,只剩下顾屿在整理最后的数据备份,许忆眠因为要等他一起走,也在座位上做着收尾工作。
赵经理从他的独立办公室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假意的关切。“小顾,还没走?今天辛苦了啊。”他踱步到顾屿工位旁,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屿抬起头,平静地回答:“马上就好,经理。”
赵经理点点头,目光却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关电脑的许忆眠,然后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重心长又暗含锋刃的语气说:“小顾啊,你是个聪明人,有能力,我很看好你。咱们公司的实习转正名额,可是非常宝贵的。”
顾屿动作一顿,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经理见他不为所动,语气微沉,图穷匕见:“年轻人,有时候不能太意气用事。要懂得分辨是非,知道谁才是能决定你前途的人。把精力放在正道上,跟对人,比什么都强。别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断送了自己的大好机会,那就不值得了,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没有明指,但威胁的意味赤裸裸——顺从,或许还有转正的可能;继续“多管闲事”,实习考评和转正机会将岌岌可危。
这时,许忆眠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她显然听到了最后几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担忧地看向顾屿。
顾屿迎着赵经理逼迫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身旁满眼忧虑的许忆眠。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极其平淡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笑容。
他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
“经理,”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的前途,不劳您费心。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说完,他不再看赵经理瞬间铁青的脸色,对许忆眠轻声说了一句:“许姐,我们走吧。”
便率先迈步,走向办公室大门。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挺直,决绝,仿佛任何威胁都无法使其弯曲分毫。
许忆眠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走出公司大楼,深夜的冷风拂面,她看着走在前面的顾屿,心中百感交集。有为他挺身而出的感动,有因自己连累他而更深的内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这个年轻人的骨头,比她想象的要硬得多。
而顾屿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彻底摊牌了。退路已被堵死,他必须向前,找到那条能同时守护尊严与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