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带着精心雕琢的措辞,飞向了那几个抄录下来的邮箱地址。点击“发送”的那一刻,顾屿感到一种混合着希望与巨大不确定的虚脱感。他和林薇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接下来,便是焦灼的等待。
第一天,邮箱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没有任何回音。顾屿几乎每隔半小时就会忍不住刷新一次页面,每一次空荡荡的收件箱都让他的心往下沉一分。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赵经理似乎因为许忆眠的离开而暂时将火力集中在他身上,派下来的任务愈发琐碎且充满陷阱。核对数据,撰写毫无意义的报告,处理其他同事不愿接手的“历史遗留问题”……每一分钟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工位,那里曾经坐着会轻声提醒他、会在他遇到难题时投来鼓励目光的许忆眠。如今,只有冰冷的桌面和积攒的灰尘。那种物是人非的刺痛感,比赵经理的任何冷眼都更让他感到压抑和愤怒。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让她白白承受这一切。
林薇那边同样没有好消息。她在一次简短的电话沟通中告诉顾屿:“耐心点。这种事情,对方需要时间权衡风险,需要鼓起勇气。沉默是正常的反应,甚至可能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第二天依旧在沉寂中度过。顾屿开始怀疑他们的方法是否错了,是否过于天真。那些前员工或许早已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封存,根本不愿再与之产生任何瓜葛。也许她们换了联系方式,也许邮件直接被归入了垃圾箱。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直到第三天下午,顾屿正在处理一份令人头皮发麻的交叉数据校验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主题栏正是他们之前商定的那个看似关于“离职原因调研”的标题。
顾屿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邮件。
邮件内容不长,措辞极其谨慎,带着明显的防备和试探:
“收到您的调研邮件。关于在盛华的工作经历,尤其是后期,确实存在一些令人感到压力和不适的因素。主要是工作环境让人难以忍受,以及直属上级的管理方式缺乏基本的尊重,这最终影响了我的身心健康,也是我决定离开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涉及个人隐私和可能的后续影响,我目前只能透露这些。如果你们的调研真能严格保密,并且旨在推动公司内部环境的改善,我愿意在确保我个人信息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提供更具体的情况说明。请理解我的顾虑。”
落款是“李静”。
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具体描述事件,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难以忍受”、“缺乏尊重”、“影响身心健康”,像一块块拼图,与顾屿他们所知的赵经理的行为模式隐隐吻合。
这封回信,如同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绝望。它没有提供能将赵经理一击致命的铁证,但它证明了他们的方向是对的!证明了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永远的沉默,证明了在赵经理的阴影下,确实存在着其他受害者,并且有人愿意在感受到一丝安全和可能存在的公正时,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
顾屿立刻将邮件转发给了林薇,并附上了一段简短的说明。几分钟后,林薇的电话打了过来。
“看到了。”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始。她的措辞很谨慎,这是对的,说明她在保护自己。接下来,我们需要进一步建立信任。我来回复她,强调匿名性和我们的严肃态度,争取能进行一次更深入的、非正式的沟通,比如加密的线上聊天,或者……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提供一个安全的第三方律师的联络方式。”
“好!”顾屿握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一些。这封薄薄的回信,其重量远超过他这些天处理的所有枯燥文件。它不仅仅是一条线索,更是一种 validation(确认),确认他们的抗争并非徒劳,确认许忆眠的遭遇并非孤例。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掠过那个空置的工位,但这一次,心中除了感伤,更多了一份坚定的力量。他仿佛看到,在那片由强权和不公制造的寂静荒原上,终于有第一株嫩芽,顶着沉重的压力,顽强地探出了头。
路还很长,取证依旧困难重重,但第一个回声已经传来。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在黑暗中独自呼喊。他们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地,沿着这微弱的声波,一步步走向真相与正义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