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在花园里轻轻回荡，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贾戈武盯着她，掌心的银纹像警报器一样发烫——但奇怪的是，源质并没有传达出敌意或危险信号，反而有种……微弱的共鸣。
像是在辨认一个久别重逢的旧识。
“你是谁？”贾戈武没有放松戒备。他撑着膝盖站起来，鼻血还在流，滴在翠绿的草叶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林薇。”女人报出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今天的天气，“旧纪元‘创世之源’项目第七研究组副组长，昆仑站首席生态维护员，兼……”她顿了顿，“最后的守门人。”
“守什么门？”
“守这道门。”林薇侧过身，指向花园深处。
贾戈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面光滑的白色墙壁，乍看像是普通的隔断，但仔细观察，墙面上隐约浮现着细密的银色纹路——和他掌心的银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复杂，像是某种活着的电路图。
“源质屏障，”钥匙在贾戈武脑海里低声说，“而且是高纯度、高稳定度的那种。这面墙后面封存的东西，要么珍贵得要命，要么危险得要死——或者两者都是。”
林薇似乎能感觉到贾戈武的警惕。她放下举起的双手，慢慢走到一丛发光的蕨类植物旁，从叶片上摘下一颗拇指大小的浆果。浆果呈半透明状，内部有细微的光点流动。
“先吃这个。”她把浆果递过来，“能快速补充精神力。你现在的状态，像一辆油箱见底还硬要飙车的破摩托，再撑下去该散架了。”
贾戈武没接，只是看着她。
林薇耸耸肩，自己咬了一口浆果。紫色的汁液从她嘴角溢出，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掉：“没毒。我要是想害你，在你摔进来昏迷的那几分钟里，有至少十七种方法能让你永远醒不过来。”
“……她说得对。”钥匙承认，“我刚才扫描了她的生命体征——很平稳，没有战斗准备迹象。而且，你确实需要补充能量。你现在的精神力水平，别说用源质了，连维持清醒都费劲。”
贾戈武这才接过浆果，塞进嘴里。果实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然后迅速转化为温和的能量流，涌入他干涸的精神海。头痛开始缓解，眼前的黑斑也逐渐消散。
“这是什么？”他问。
“昆仑站的生态改良品种，编号G-7，我们管它叫‘回蓝果’。”林薇又摘了两颗递过来，“研究员熬夜赶报告时的必备零食，提神醒脑，还能缓解辐射引起的基因不适。灾变后，它成了我活下去的重要口粮之一。”
贾戈武嚼着第二颗果子，感觉精神力在缓慢回升。他看了看周围：“你一个人在这里活了四十七年？”
“严格来说，不是‘活’。”林薇走到花园中央的一棵矮树旁，拍了拍树干。树干表面立刻亮起柔和的光纹，投射出一排全息控制界面。“昆仑站有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空气、水、食物都能自给自足。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低代谢冷冻，每两年醒来一个月，检查系统状态，然后继续睡。”
她操作着界面，调出一份日志记录：“但七年前，系统检测到织女星中转站的锚点开始活跃，我就提前苏醒了。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屏幕上显示着时间线：灾变纪元第三年，昆仑站进入深度休眠；第四十年，织女星信号异常；第四十七年……也就是现在，跳跃信号接收。
“你知道我会来？”贾戈武问。
“不知道是你，但知道‘钥匙’的持有者一定会来。”林薇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什么计划？”
“‘归乡者’计划的第二阶段。”她平静地说，“或者说，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存档计划’。”
她走向那面白色墙壁，手掌按在墙面上。银纹亮起，像被激活的神经网络，迅速蔓延开来。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那是一个不大的房间，约三十平米。里面没有复杂的设备，只有中央悬浮着一个……水晶棺。
不，不是棺椁。是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面注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一个赤裸的人体——男性，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像是睡着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人的胸口，嵌着一块银色的晶体。晶体的形状、光泽、乃至内部流转的能量纹路，都和贾戈武掌心的银纹一模一样。
“这是……”贾戈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hER-00，”林薇轻声说，“‘归乡者’计划的初号实验体，源质原生宿主，以及……”
她顿了顿，看向贾戈武。
“……你的基因原型。”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花园里植物生长的声音——那些发光蕨类叶片舒展时发出的、极细微的簌簌声。
贾戈武盯着容器里的那个人。那张脸和他并不完全相像，但轮廓、骨相，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更关键的是，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源质正在剧烈共鸣，像失散的双胞胎终于重逢。
“解释清楚。”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薇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旧纪元末期，人类在深海沟壑底部发现了一块来自维度之外的碎片。我们称之为‘源质原石’。研究显示，这块原石蕴含着改变物理规则的潜力，但也极度危险——它就像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所有门，包括不该打开的那些。”
“‘创世之源’项目因此启动。最初的目标是温和地利用源质能量，解决能源危机，治疗不治之症。但后来……项目失控了。”
“有人想玩大的。”钥匙在贾戈武脑海里插话，“想用源质重塑人类基因，创造‘新人类’。结果玩脱了，把维度屏障戳了个窟窿，引来了‘收割者’——那些负责清理维度污染的物业公司保安。”
林薇似乎能猜到钥匙在说什么。她点点头：“差不多。灾变前三年，我们意识到事态无法挽回。于是启动‘归乡者’计划：将源质分割成七份，植入经过基因改造的实验体，然后将实验体投送到不同的时间线、不同的维度，作为‘火种’。”
“为什么？”贾戈武问。
“两个目的。”林薇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分散风险。如果某个时间线的人类文明再次作死，至少其他火种还能保留希望。第二……”
她指向容器里的hER-00。
“源质有聚合本能。所有分割出去的源质碎片，最终都会渴望回归原初。而原初，就在这里。”
贾戈武感觉掌心的银纹烫得像要烧起来：“所以我的穿越，我的能力，甚至我对星辰的渴望……都是被设计好的？”
“不完全是。”林薇摇头，“源质会选择适配度最高的宿主。你的金融背景、应变能力、对风险的评估直觉，都让你成为hER-07的最佳人选。至于‘渴望’……那是源质赋予的本能，但选择怎么用它，是你自己的事。”
她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幅星图。上面标注着七个光点，其中六个已经暗淡，只剩下一个还在闪烁——正是贾戈武所在的这个。
“七份源质，七个实验体。你是最后一个苏醒的。其他六个，根据我接收到的断续信号，有的在时间线跳跃中迷失了，有的在维度战争中陨落，还有的……”她看向容器，“像hER-00一样，选择了长眠，等待聚合时刻。”
“聚合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林薇很坦诚，“可能是源质完整后，打开通往更高维度的通道。也可能是触发某种防御机制，彻底关闭被‘收割者’盯上的这个维度。又或者……”她笑了笑，“只是让我们这些残留的人类，有资格坐下来和园丁谈谈条件，而不是直接被当杂草剪掉。”
贾戈武消化着这些信息。他感觉脑子有点乱，像被人强行塞进了一整本百科全书，还是带加密的那种。
“我需要做什么？”他最终问。
“三件事。”林薇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把你体内的源质碎片，和hER-00的原初源质融合。这能让你完全掌握源质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用它当个高级充电宝和防狼喷雾。”
“第二呢？”
“第二，去昆仑站的核心区，激活那里的‘创世之源’主控终端。那里有旧纪元收集的所有关于‘收割者’的资料，以及……一份谈判协议。”
“谈判？”
“对，和园丁谈判。”林薇的眼神变得锐利，“‘收割者’不是无意识的清理工具，它们背后有智慧存在。旧纪元在最后时刻破译了它们的部分通讯，发现它们也有规则、有层级、甚至……有交易的可能。”
钥匙在贾戈武脑海里吹了个口哨：“好家伙，你们不仅按了门铃，还想跟来查水表的物业公司讨价还价？这波操作我给满分。”
林薇听不见钥匙的话，但她继续说道：“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
她走到贾戈武面前，身高只到他肩膀，但气势却像一座山。
“活下去。带着完整的源质，带着谈判的筹码，回到你的时间线，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告诉他们，人类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我已经等了四十七年。见过六个火种熄灭，听过十七次绝望的求救信号，看着星空从蓝色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现在，你是最后一个了。”
花园里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角细微的皱纹。
那是四十七年孤独守望留下的刻痕。
贾戈武沉默了很久。他看向容器里的hER-00，看向自己掌心的银纹，然后看向林薇。
“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他问，“会怎样？”
“你不会。”林薇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因为你是贾戈武，是那个会在末世里跟人工智能讨价还价、会为了救同伴透支生命、会在绝境里还惦记着做生意的奇葩。”
她伸出手：
“欢迎来到昆仑站，最后一个火种。现在，让我们开始干活吧——时间不多了，园丁的剪刀，已经快剪到你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