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长抚须含,不反驳,也不解释,提起紫砂壶,不紧不慢地给苏澈面前的杯子续上水。
水流如线,声若碎玉。
“心不静,水自沸。”
“心若静,哪怕是滚水,喝到嘴里,也不过是温吞水罢了。”
老山长在打机锋。
苏澈却没兴趣陪他玩文字游戏。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磕。
“别扯那些没用的。”
“直说吧,这么大阵仗把我弄进来,图什么?”
“总不能是,特意请我来喝这种没人要的苦丁茶吧?”
老山长放下茶壶,看似浑浊的双眼,此刻却没有半点暮气,反而亮得有些吓人。
“小友在问道峰上,一言惊天人。”
“那句道可道,非常道,不仅让老夫那三个不成器的徒弟开了窍,连老夫这颗快要枯死的心,都跟着动了一下。”
老人看着苏澈,目光灼灼。
“老夫很好奇,在小友看来……何为道?”
这是一个送命题,也是一个送分题。
如果苏澈能答好,那就是稷下学宫的座上宾。
如果答不好,这杯茶,可能就是最后一杯。
苏澈打了个哈欠。
“道?”
他懒洋洋地靠在石凳上,语气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道不就是一日三餐,吃饱喝足?”
“天冷加衣,天热乘凉。”
“困了睡觉,闲了发呆。”
“这就是道。”
静。
竹林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如果让外面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听到这番话,绝对会气得当场吐血三升,大骂苏澈是离经叛道的狂徒。
道是天地至理,是宇宙法则,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吃喝拉撒睡?
老山长的眼睛却蓦然亮了,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好!”
他猛地一拍大腿,完全没了仙风道骨的架子,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好一个吃饭睡觉!”
“好一个天冷加衣!”
“世人皆求长生,皆求神通,恨不得把这天地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却忘了……”老人看着苏澈,眼中满是赞赏,甚至带着一丝遇到知己的激动,“这吃饭睡觉,才是人之根本。”
“亦是大道之本源!”
“无为,方能无不为啊!”
这一刻,老山长才彻底以平等的尊重对待苏澈。
“小友。”
老山长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你既然懂这个道理,那老夫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图穷匕见?
苏澈挑了挑眉。
来了!
“说。”
只有一个字。
老人眼神变得深邃,像是一口古井。
“你来稷下学宫的目的,老夫略知一二。”
“甚至可以说……老夫等你很久了。”
苏澈也不打断,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
“你是为了乾坤传送阵,对吗?”
苏澈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乾坤传送阵。
这是大周皇室和稷下学宫共同掌管的最高机密。
据说能跨越千万里,直通极北苦寒之地。
这是苏澈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为了苏清雪,为了传说中的九幽寒泉。
只有找到那个地方,才能彻底解决苏清雪身上的隐患,让她的太阴玄体真正觉醒。
“你知道?”苏澈的声音冷了下来。
“略有耳闻。”老人点了点头,似乎对苏澈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
“你想去极北之地,寻那九幽寒泉。”
“为你姐姐……续命。”
苏澈眯起了眼睛。
无形的气势,在竹林里弥漫开来。
原本静止的竹叶,开始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山长却像是毫无察觉。
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不用紧张。”
“老夫若是想对你不利,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句话很狂。
但从这老头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他是大周修仙界的天花板。
如果他真要杀人,确实没人拦得住。
“你想说什么?”
苏澈收敛了杀意,重新靠回了石凳上。
既然被看穿了,那就谈生意吧。
只要是生意,就有价码。
“乾坤阵,乃我学宫与皇室共同掌管的禁脔。”
老人放下茶杯,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开启一次,耗费巨大。不仅需要天文数字的灵石,更需要消耗皇朝的气运。”
“便是老夫,也不能随意动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但是……”
“凡事,都有例外。”
“只要价码合适,没什么是不可以谈的。”
苏澈淡笑颔首。
“我就喜欢跟你这种爽快人打交道。”
“开价吧。”
老山长并没有急着开价,他伸出一根手指。
“老夫可以帮你开启一次传送阵。”
“甚至……”
“老夫可以动用学宫这三千年来积累的所有关于极北之地的古籍,帮你推演出九幽寒泉最可能出现的位置。”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极北之地广袤无垠,想要在那片冰天雪地里找到一口泉眼,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有稷下学宫的情报支持,成功率至少能提高五成。
“条件。”
苏澈很冷静。
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老头给的好处越多,说明那个坑就越大。
“爽快。”
老人笑了笑。
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
卷轴用金线绣着边,透着一股皇家的贵气,却带有让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他把卷轴推到苏澈面前。
“对小友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
苏澈拿起卷轴,入手微沉。
适应了一阵后,苏澈才缓缓展开。
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契约。
只有一排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用鲜红的朱砂写就,触目惊心。
排在第一个的,赫然是,大皇子,姬无夜!
苏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继续往下看。
李家,李长空。
王家,王破虏。
赵家……
密密麻麻,足足有三十多个名字。
这些人,苏澈基本都没听说过。
他初来乍到,不了解神都很正常。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来自神都各大世家、宗门的核心弟子。
甚至,还有几个名字后面,标注着稷下学宫资深教习的字样。
这是一份死亡名单!
“什么意思?”
苏澈合上卷轴,疑惑看着老山长。
“陛下让你来学宫,是想让你做一条鲶鱼。”
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想让你把神都这潭死水搅浑。”
“而老夫……”
老人指着卷轴,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老夫想让你做一把刀。”
“这些年来,皇权与世家的势力,在我学宫之内盘根错节。”
“他们把手伸得太长了。”
“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后花园,当成了他们镀金的名利场!”
“老夫忍了很久了。”
“但碍于身份,碍于陈腐的规矩,老夫不便亲自出手。”
说到这里,老山长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澈的眼神满是期待。
“还有一个月,便是十年一度的学宫大比。”
“老夫要你,代表我稷下学宫的寒门一脉,参加大比。”
“夺得魁首!”
“并且……”
老人伸出手,在卷轴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在比赛的擂台上。”
“把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部,废掉!”
废掉?
断其手脚,碎其丹田,毁其道基?
这不仅是要跟大皇子彻底撕破脸,更是要跟整个神都的权贵圈子宣战!
苏澈低眉沉思,又抬眼看着一脸决绝的老山长,突然笑了。
他把卷轴随手扔回桌上。
“老头,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啊。”
“想拿我当刀使?”
苏澈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杀人我不怕。”
“但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
“尤其是……被人当枪使的麻烦。”
他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老山长半点面子。
“慢着。”
身后再次传来老山长的声音。
“你可以拒绝,但你想清楚了。”
“除了老夫,这天下,没人能帮你开启乾坤阵,也没人能帮你找到九幽寒泉。”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苏澈停下脚步,并不回头,背对着老人。
他的声音很冷,比极北的寒风还要冷。
“老头,你是不是觉得,吃定我了?”
苏澈转过身,身上的气势一变。
“交易可以。”
“但既然是交易,那就得讲公平。”
“这份名单上的人,我可以帮你废了。”
“但是……”
苏澈突然靠近,与老山长四目相对,鼻子差点撞到一起。
“我要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