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但那种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却烙印在了感官深处。
凌霜最先恢复清醒。IStJ 的理性本能压过了身体的抗议,她迅速评估现状:轻微擦伤,无严重骨折,星屑能量运转略有滞涩但总体平稳。她首先确认的是颈间的齿轮项链 —— 它依旧冰冷,那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已消退,仿佛只是幻觉。
然后她才看向四周。
这里绝非星槎坊的任何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时间尘埃的气味,混合着古老金属冷却后的味道和一种奇异的、停滞的 “静”!这不是没有声音的安静,而是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吸走、被凝固后的死寂。
光线极其昏暗,来自极高处破损的彩色琉璃窗,投射下几道模糊的、尘埃飞舞的光柱,勉强照亮巨大的空间。借由这微光,可见这是一个宏伟得惊人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远,隐没在黑暗中。四周墙壁是巨大的、切割规整的玄色石材,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星图与卦象,有些线条中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
大厅中央,正是那座他们先前惊鸿一瞥的巨大机械钟。它庞大得如同一个小型楼阁,无数齿轮、摆轮、枢轴、导管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沉默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机械巨物。但此刻,它所有的指针都停滞在毫无意义的角度,蒙着厚厚的灰,仿佛已经死去了几个纪元。
“咳…… 呸!” 墨非挣扎着坐起来,吐掉嘴里的灰尘,“妈的…… 这是什么鬼地方?星槎坊的下水道也没这么邪门!”
他的 EStp 性格让他迅速从短暂的茫然切换到对环境的风险评估。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里挂着他装 “人工彩虹” 的样品瓶和几件防身的小玩意儿,幸好都没丢。那把特殊的油纸伞也掉落在不远处。
凌霜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被更近处的东西吸引。
是那个灰袍人。
他依旧坐在钟楼基座下方的阴影里,姿势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如同亘古存在的石雕。兜帽低垂,完全遮住了面容。他对于两个大活人从天而降砸在身边,似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警惕,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凌霜的灰蓝色义眼自动调节着焦距,试图分析对方。生命体征?有,但极其微弱缓慢,心率可能低至每分钟二三十次,新陈代谢慢得不可思议。能量场?异常。他周围的星屑能量流动近乎凝固,唯独左臂区域……
她的视线聚焦在那人的左臂。
灰色的袖口略微卷起,露出手腕和一截前臂。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刺青或布料光泽!
那是无数极其细微的、仿佛由光芒构成的沙粒,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淌,形成一道道复杂而古老的痕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甚至隐约延伸向袍袖深处。最诡异的是,这些光沙明明在流动,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没有任何一粒滴落或飘散,形成了一种动态的、永恒的 “静止”。
“喂!说你呢!” 墨非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存在,他强装镇定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试图用他惯有的、社交型的语气搭话,“老兄,这什么地方?刚才是你搞的鬼?那裂缝是你开的?”
没有回应。
灰袍人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墨非皱起眉,提高了音量:“喂!听得见吗?我们是无意中掉进来的,没有恶意。外面有钦天监的狗腿子在追我们,能不能指条路出去?必有重谢!星屑、记忆彩虹,都好商量!”
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沉浮。
墨非的耐心耗尽了,EStp 的冒险和一点点莽撞占了上风。他啧了一声,上前两步,似乎想伸手去拍那人的肩膀:“嘿,跟你说话呢……”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灰袍的前一瞬 ——
那灰袍人终于动了。
动作缓慢得不可思议,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对抗万钧阻力。他抬起那只没有沙痕的右手,枯瘦修长的手指从袍袖中伸出,再次做出了那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 “噤声” 手势。
随即,他那只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高处。
两人再次抬头。
头顶上方约十几米处,那片空间依然如同破碎的镜子,数道漆黑的裂缝狰狞地扭曲着,透过裂缝,能模糊地看到星槎坊的街景 —— 但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影像扭曲不定。更令人心悸的是,能隐约看到银白色制服的钦天监官差的身影在裂缝另一端闪烁,他们似乎正在用法器探测、搜寻,冰冷的呵斥声断断续续、扭曲变形地传下来:
“…… 能量残留…… 确认指向此区域……”
“…… 封锁周边…… 进行深度扫描……”
“…… 疑似非法空间跳跃…… 格杀勿论……”
墨非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操!…… 阴魂不散!”
他立刻明白了现状。他们意外闯入了一个诡异的、似乎能屏蔽外部探测的空间(至少暂时屏蔽了),但入口还没完全关闭,追兵就在门口!一旦对方找到方法稳定或扩大裂缝,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凌霜的视线则从裂缝缓缓移回,重新落在那沉默的灰袍人身上。她的理性思维(IStJ)和调查本能(5w6)开始飞速运转。
这个人。
这座停滞的钟楼。
他手臂上永不滴落的光沙。
他对追兵的漠然和对他们的…… 无视?
这一切都指向某种超越她理解的存在。尤其是那光沙,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与她雕刻记忆时感知到的某种时间流逝的 “质感” 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她向前一步,没有像墨非那样试图肢体接触,只是用她一贯清冷平静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这里,是时间的缝隙吗?”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笔记里似乎记载过类似的理论猜想。
灰袍人的兜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朝她的方向 “看” 了一眼,但依旧没有回答。他收回了指向裂缝的手,缓缓放回膝上。那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墨非急躁地抓了抓头发:“时间缝隙?管他什么缝!现在关键是怎么办?等他们找到办法进来,我们就完了!” 他来回踱步,打量着这个封闭的大厅,“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全是墙!”
他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古老的雕刻,忽然停住了。
“等等…… 那是什么?”
在一面墙壁的下方,光线几乎照不到的角落,似乎有一些并非古老遗留的痕迹。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抹开厚厚的积灰。
灰尘下,露出了一些清晰的刻痕。不是星图,而是…… 字?
凌霜也被吸引过去。
那些字迹是用某种尖锐物体仓促刻下的,笔画深刻而凌乱,透着一股绝望感。而且,不止一句,从上到下,重复刻满了那一小片墙壁!
【戌时三刻,裂缝生。】
【亥时将至,雨携晶至。】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 玄晦
【戌时三刻,裂缝生。】
【亥时将至,雨携晶至。】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 玄晦
同样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仿佛书写者经历了无数次相同的绝望,只能用这种方式记录,或者说,证明自己存在过。
“玄晦?” 墨非念出那个名字,一头雾水,“这谁?循环?什么循环?”
凌霜的指尖抚过那些深刻的刻痕,尤其是 “晶至” 两个字,让她联想到那个可怕的禁忌 ——“器官晶化”。她的心微微一沉。
“看日期!” 墨非忽然低呼。在一些句子的末尾,刻着细微的日期。
凌霜的义眼放大焦距,快速读取。
然后,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些日期……“跨度极大”。最近的一个,是三天前。而往上看,有上月、去年、甚至十年前、几十年前的日期!所有的笔迹,虽然深浅不一,但结构特征完全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
凌霜的义眼捕捉到关键细节:“几十年前” 的刻痕边缘有明显风化,与 “三天前” 的新鲜刻痕质感截然不同;且旧刻痕旁有一行极细的小字,需放大数倍才能看清:【此为循环未缩前之记】。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几十年前和三天前,在同一个地方,用同样的笔迹刻下同样绝望的话?
除非……
“除非时间在这里是循环的。” 凌霜低声说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推论。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依旧静坐如磐石的灰袍人。
难道他就是…… 玄晦?
他困在这里几十年?甚至更久?不断地经历着某个固定的时间段?
墨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向灰袍人的眼神顿时变了,从之前的警惕不耐,染上了一丝惊悚和难以置信:“开什么宇宙玩笑…… 时间循环?那他……” 他指了指那些刻痕,“…… 经历了多少次?”
无人能回答。
就在这时 ——
“铛……”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之地,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 “钟声”,幽幽传来。
这声钟响仿佛是一个信号。
静坐的灰袍人 —— 玄晦,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似乎 “望” 向了那座停滞的巨钟。
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左臂上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光沙痕印,骤然间亮了起来!
柔和而明亮的白金色光芒透出袍袖,那些光沙的流速明显加快,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它们流淌的轨迹变得更加清晰复杂,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时间的力量。
与此同时,凌霜颈间的生锈齿轮猛地再次变得滚烫!这一次的灼热感远超之前,甚至带着一种剧烈的震动,仿佛要挣脱锈蚀,疯狂转动起来!
“呃!” 她闷哼一声,捂住胸口,那股悸动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墨非也被那突然的光芒吸引,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玄晦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仪式感。他转向那座巨大的停滞时钟,抬起了流淌着光沙的左臂。
然后,他将那只手臂,轻轻按在了冰冷死寂的钟盘之上。
“嗡 ——”
低沉的能量嗡鸣声以接触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巨钟之上,无数沉寂的齿轮和枢轴开始发出 “嘎吱嘎吱” 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仿佛一具庞然大物的尸骸正在试图苏醒。厚厚的灰尘簌簌落下。
钟盘上,那根停滞的、最长的秒针,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其艰难地、抗拒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格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如同惊雷!
就在秒针跳动的刹那 ——
整个钟楼空间发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
凌霜和墨非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动。墙壁上那些古老的星图雕刻仿佛活了过来,星辰开始沿着轨迹缓慢运行;空气中凝固的尘埃疯狂舞动;甚至连头顶那些空间裂缝的形状和大小都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另一端钦天监官差的身影似乎模糊了一下,搜寻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中断和失真,仿佛录音带卡顿。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巨钟再次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跳动只是一个幻觉。齿轮不再嗡鸣,星辰雕刻恢复死板,尘埃缓缓沉降。
唯有玄晦手臂上的沙痕,光芒渐渐减弱,流速也放缓,恢复成之前那种缓慢流淌的状态。他缓缓收回手臂,重新坐回阴影里,恢复了那尊石雕般的姿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整个过程中,他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凌霜和墨非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与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声钟响是什么?
玄晦做了什么?
秒针跳动意味着什么?
那瞬间的空间扭曲和感知干扰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问淹没了他俩。
“刚…… 刚才……” 墨非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指针是不是动了一下?”
凌霜没有回答,她快速走到墙边,看向那些刻痕。她记得刚才看到的,最近的一个日期是 “三天前”。她用手指仔细擦开那片区域的灰尘。
下面的刻痕…… 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变成了另一个更久远一些的日期!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重置了!
她猛地看向玄晦,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的循环,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短、更频繁!而刚才,他可能刚刚完成了一次循环的重置!
玄晦的意念在凌霜脑海中微弱传递:【最初循环为 “十年一重置”,后因缺口侵蚀,循环缩为 “三日一重置”,旧刻痕因钟楼空间特性未被完全抹去】。
就在这时,一直紧张盯着头顶裂缝的墨非突然脸色大变,猛地压低声音:“嘘!别出声!看上面!”
凌霜立刻抬头。
只见一道巨大的、银白色的复杂罗盘虚影,正从一道最大的裂缝中缓缓探下,散发出冰冷的探测能量波纹 —— 那是钦天监的高级探测法器!它似乎锁定了这个异常空间,正在尝试进行深度扫描!
罗盘虚影缓缓旋转,强大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空间裂缝都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一旦被它彻底扫描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将暴露无遗!
墨非额头渗出冷汗,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眼神绝望。凌霜也屏住了呼吸,大脑飞速思考,却找不到任何应对方法。硬闯出去?外面全是追兵。留在这里?等于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
那只沉默的、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手,再次缓缓抬起。
是玄晦。
他依旧低着头,兜帽遮面。但他那只缠绕着微弱光沙的左臂,却精准地指向大厅的一个角落。
那里,在墙壁与地面的交界处,隐约可见一个被灰尘覆盖的、极其不起眼的金属板,上面似乎有一些模糊的接口和纹路,与整个钟楼的古老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加装的。
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勾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
“那边…… 或许有一条路……”
—— 绝境之中,神秘的守钟人第一次主动指明了方向,但那未知的金属板后,究竟是生机,还是更深邃的陷阱?钦天监的罗盘,正一寸寸地探查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