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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背着沉重的冰棺,在鱼龙混杂的黑市巷陌间奔逃。

赌坊追兵的脚步如影随形,刀锋擦过他背棺的麻绳。

他闪身撞进第三巷尽头的破屋,盲眼老妪枯指抛来一枚铜钱:“此物认主...非寒氏血脉触之即焚。”

铜钱悬停在他掌心,骤然化作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虚影。

屋外骤然响起追兵的嘶吼:“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背棺材的杂碎挖出来!”

黑市“鬼见愁”第三巷,活像一条被遗忘在时光夹缝里的残破肠子。巷道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两侧歪斜的朽木排门板早已辨不出本色,被经年累月的油垢、可疑的污渍和层层叠叠、字迹模糊的符箓招贴糊得面目全非。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劣质丹药挥之不散的苦辛、陈腐灵草根茎的霉味、不知名兽类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还有若有似无、来自暗处角落的血腥锈味。头顶上方,几盏残破的符纸灯笼被阴风撕扯着,光线昏惨惨地摇曳,将那些悬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破布条和干瘪兽骨的影子,投射在坑洼湿滑的石板地上,如同鬼魅在无声狂舞。

白泽的身影,便在这片昏沉与污浊中艰难地穿行。他背上那具巨大的、通体由半透明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棺椁,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冰棺沉重异常,寒气透过粗糙的麻绳和薄薄的单衣,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肉骨骼,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僵冷。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让这冰冷的重量更深地压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冰棺的边缘,在狭窄巷道两侧突出的朽木或石棱上,不时刮擦出刺耳艰涩的声响,在这死寂般的巷子里格外惊心。

身后不远处,粗野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死死咬住他的尾巴。

“妈的,那背棺材的杂种属耗子的?钻得倒快!”

“分头堵!第三巷是死胡同,看这小崽子还能往哪飞!”

“敢在‘黑虎堂’的地头出千,还毁石开螭纹玉?活腻歪了!剁碎了喂狗!”

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碰撞回荡,激起更大的喧嚣。白泽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夹杂着的、某种细小生物高速振翅的嗡鸣,那是黑虎堂豢养、专用于追踪的毒翅蛊虫发出的声音。冷汗混合着灰尘,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滚进眼睑边缘,带来一阵模糊的刺痛。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和锐痛瞬间驱散了那点不适带来的眩晕感。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在迷宫般的巷道里左冲右突,每一次拐弯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背上的冰棺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盾牌”。当一道凌厉的刀风从斜刺里劈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旋腰,沉重的冰棺带着一股寒气猛地横扫过去。

“铛!”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偷袭者手中的精钢短刀狠狠斩在坚逾精铁的玄冰棺壁上,迸射出几点刺目的火星。巨大的反震力让偷袭者虎口崩裂,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刀差点脱手。而冰棺只是微微一震,连一道白痕都未曾留下。

“嘶…这破棺材什么鬼东西?!”偷袭者又惊又怒。

白泽却连看都没看结果,借着这股撞击的力道,身体诡异地一扭,脚下发力,整个人再次向前猛蹿。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巷子尽头,一扇歪斜得几乎要倒塌的破旧木门突兀地映入眼帘。门板朽烂,颜色黢黑,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道歪歪扭扭、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隐约像个铜钱的轮廓。

就是这里!黑市第三巷尽头,青蚨钱!

身后的追兵更近了,脚步声、叫骂声、毒翅蛊虫的嗡鸣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他甚至能感觉到几道阴冷的目光锁定了自己的后心。

来不及犹豫!

白泽眼中厉色一闪,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合身狠狠撞向那扇朽烂的木门!

“嘭!”

门板应声而碎,木屑飞溅。一股陈腐、阴冷、混杂着浓重草药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他背着沉重的冰棺,几乎是滚进了门内,脚下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

“噗通!”

尘土飞扬。冰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破屋似乎都摇晃了一下。冰冷的寒气贴着地面弥漫开来。

“咳咳…咳…”白泽剧烈地咳嗽着,胸腔里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抬起头,第一时间不是查看自己,而是紧张地望向背上的冰棺。棺体依旧晶莹剔透,寒气森然,瑶光沉睡的身影安然无恙。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无处可逃的绝望攥紧。

这破败的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不堪。空间逼仄,光线昏暗,仅靠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照明,灯焰微弱地跳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映照得满室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墙壁斑驳,露出里面黑黄相间的土坯,大片大片的霉斑如同丑陋的癣疥,肆无忌惮地蔓延。空气里浮动的灰尘,在那一豆灯光下清晰可见,缓慢地盘旋飞舞。屋子里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断裂的兽骨、干瘪发黑的草根、散落的龟甲、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看不出材质、落满厚厚灰尘的坛坛罐罐,几乎占据了所有能落脚的空间,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死寂与腐朽的奇异气息。

屋子的最深处,一张同样布满灰尘、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矮几后面,盘膝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老妪。她身形佝偻得厉害,像一截被风干扭曲的枯木,裹在一件辨不出年代和颜色的宽大旧袍里,仿佛整个人都快要被那袍子吸干了。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树皮,皮肤是毫无生气的灰败色泽,深深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浑浊不堪,黯淡无光,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玻璃珠,直勾勾地“望”着门口白泽扑倒的方向。

死寂。只有白泽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还有屋外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刺耳的追兵嘶吼与杂乱的脚步声。

“搜!挨家挨户地搜!那小子背那么大个棺材,肯定藏不住!”

“这边!这边有动静!”

“妈的,门碎了!肯定在里面!”

破门洞开,外面巷子里嘈杂的光线和杀意毫无阻碍地涌了进来。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巷口,刀锋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

老妪那干瘪如枯枝的嘴唇,终于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摩擦朽木般嘶哑、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坟墓深处抠出来:

“关门。”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白泽的耳朵。

白泽猛地一凛,几乎是凭着战斗本能,反手抄起脚边一块崩落的厚重门板碎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破洞的门框狠狠一掷!

“咣当!”

碎木块卡在门框上,虽然依旧漏风,但总算勉强堵住了大半入口。几乎是同时,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咄!咄!咄!”

三支闪烁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的弩箭,狠狠地钉在了那临时堵门的碎木板内侧!箭头深深没入,箭尾兀自嗡嗡震颤,毒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冷汗瞬间浸透了白泽的后背。若是再慢一瞬,这三支毒箭就会钉在他的身上!

“里面的人听着!把那个背棺材的杂种交出来!黑虎堂办事,挡路者死!”门外传来嚣张的吼叫,伴随着粗暴的砸门声,那临时堵上的碎木板剧烈地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白泽背靠着冰棺,剧烈地喘息,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门板”,一只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藏着的、一截冰冷坚硬的石质断指上——那是他在葬仙寒渊挣扎求生时,从一具不知名枯骨上掰下来的“武器”。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积蓄着最后搏命的力量。他知道,这脆弱的障碍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那盘坐在阴影里的老妪,再次发出了声音。依旧是那干涩得令人牙酸的嘶哑调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外面的小鬼,吵得老身心烦。”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仿佛真的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滚回去,告诉‘黑爪’那不成器的东西,这间屋子,还轮不到他手下的狗崽子来撒野。”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气若游丝,但奇异地,屋外那嚣张的叫骂和砸门声,竟真的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你…你是谁?敢管黑虎堂的闲事?”门外一个声音带着惊疑响起。

老妪没有回答。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极其随意地、轻轻屈指一弹。

动作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掸去一粒灰尘。

然而——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阴风骤然平地卷起!这风带着浓重的、仿佛积存了千百年的墓穴土腥气和枯骨腐朽的味道,如同一条看不见的毒蟒,瞬间穿透了那临时堵门的木板缝隙,狠狠扑向门外!

“呃啊——!”

“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好冷!”

门外顿时响起一片惊恐凄厉的惨嚎和混乱的跌倒碰撞声。那刺骨的阴风仿佛带着某种恶毒的诅咒,所过之处,追兵们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似乎都要冻结,裸露的皮肤瞬间布满青黑色的冻痕,双眼刺痛流泪,涕泗横流,连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战栗的寒意。

“鬼…有鬼啊!”

“快…快跑!”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黑虎堂打手,此刻如同被滚水浇到的蚂蚁,惊恐万状地丢下武器,连滚爬爬地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奔逃,连头都不敢回。几个呼吸间,门外便只剩下那几支钉在木板上的毒箭,以及一片死寂。

破屋内,那股凭空而起的阴风也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证明着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并非幻觉。

白泽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丝,但眼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他缓缓松开按在石质断指上的手,后背的冷汗被冰棺的寒气一激,带来一阵战栗。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矮几后那个枯坐如朽木的老妪。这看似行将就木的盲眼老妇,竟有如此诡异莫测的手段!这黑市第三巷尽头,果然藏龙卧虎。

“小娃娃,”老妪那浑浊无光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昏暗,精准地落在白泽身上,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扰了老身的清净,还弄坏了老身的门…这笔账,怎么算?”她枯瘦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矮几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声响。

白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悸。他扶着冰冷的棺壁,慢慢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情势所迫,并非有意冒犯。门…我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破败诡异的屋子,“但我来此,是找青蚨钱,买一条命的消息。”

“青蚨钱?”老妪干瘪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更深的嘲讽。“老身这里,只有旧账,没有新债。你的命,值什么价?”

“值它。”白泽毫不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他在黑虎堂赌坊,以命相搏、从最后一块废料中开出的玉佩!

玉佩不过婴儿巴掌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质地细腻如凝脂。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玉佩中央那天然形成的、仿佛活物般盘踞的螭龙纹路!螭纹线条流畅遒劲,龙首微昂,龙身盘绕,鳞爪虽细微却清晰可辨,透着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在玉佩边缘不起眼的角落,还刻着一个极其古拙、几乎与玉色融为一体的篆字——“寒”。

玉佩一出现,在这昏暗污浊的陋室中,竟似乎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纯净无垢的莹莹白光,瞬间将周遭的尘埃和阴霾都驱散了几分。它仿佛一件不该存在于这肮脏角落的圣物,与这破屋格格不入。

当玉佩出现的刹那,矮几后那一直如同枯木般毫无生气的老妪,佝偻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那双浑浊无光、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竟猛地“抬”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白泽手中的玉佩!

虽然那眼中依旧空洞无神,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锐利“目光”,却如有实质般落在了那枚螭纹玉佩上。那目光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甚至还有…某种深埋已久的、刻骨的恨意?

这诡异的“注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老妪佝偻的身躯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震动只是错觉。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如鸡爪的右手,伸向矮几上那盏豆大的油灯。

随着她枯指极其轻微地一拂。

“噗。”

那本就微弱的灯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熄灭。

整个破屋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轮廓、声响…所有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剥夺,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刺骨的寒意。白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以及冰棺散发出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森寒之气。

绝对的黑暗带来的是本能的恐慌。白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紧紧贴住冰棺那冰冷的表面,仿佛那是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依靠。手再次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截冰冷的石质断指。

这老妪…想做什么?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黑暗中,白泽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死寂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青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矮几的方向亮了起来。

那光芒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幽幽的,如同荒野坟茔间飘荡的鬼火。它缓缓地、稳定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显露出矮几粗糙的轮廓,以及矮几后老妪那如同融入阴影的佝偻身影。

青光渐渐清晰,显露出它的真容——一枚古朴的圆形方孔铜钱。

铜钱静静地悬浮在老妪枯瘦的掌心上方寸许之处,无依无凭,缓缓地自行旋转着。它并非黄金白银那般耀眼,呈现出一种内敛深沉的青铜色泽,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仿佛被无数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出来的厚重包浆。钱币边缘圆润光滑,中间方孔规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与神秘。

钱币的正面,用极其古老、线条刚劲如刀劈斧凿的篆文,清晰地铸着两个字——“青蚨”。

老妪那只枯瘦的手掌,在幽幽青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如同鬼爪。她掌心向上,稳稳地托着那枚悬浮旋转的青蚨铜钱,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古墓深处刮出来的阴风,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冰冷:

“小娃娃…伸出手来。”她的“目光”穿透黑暗,再次锁定了白泽,“接住它。”

白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那悬浮旋转、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古钱,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悸动同时涌上心头。这绝非寻常之物!那青光看似柔和,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灼穿灵魂的力量。

“此物…有何用?”他沉声问道,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妪的嘴角似乎又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在青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诡异:“验货。”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它认得那玉佩上的‘寒’字…也认得‘寒’字后面,该流着什么样的血。”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白泽的脑海。“认得血?”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这枚诡异的青蚨钱,是用来验证他是否真是寒氏血脉的“试金石”!而且听老妪的口气,验证方式绝非温和,恐怕凶险万分!

“非寒氏血脉,触之即焚。”老妪那毫无波澜的嘶哑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冰冷地砸了下来,“灰飞烟灭,神魂俱消。小娃娃…你敢接吗?”

“敢接吗?”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在白泽的心上。破屋内的黑暗仿佛被那枚悬浮的青蚨钱彻底凝固,只剩下幽幽青光映照着老妪枯槁的面容和他自己剧烈收缩的瞳孔。

灰飞烟灭,神魂俱消!

这八个字带着血腥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急速攀升,几乎要扼住他的喉咙。他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昆仑奴,一个被践踏到尘埃里的蝼蚁,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耻辱的烙印。寒氏?那个只存在于模糊传说和玉佩冰冷触感中的古老家族?他真的是吗?若这枚诡异的铜钱不认…那此刻便是他生命的终点!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着冰棺的后背传来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猛地一清。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不能退!身后是黑虎堂追兵的绝路,眼前是唯一的生门!瑶光还在冰棺里沉睡,她冰冷的身躯是他在这黑暗世间唯一的光亮和执念!他答应了要烧穿这九重天,接她回家!这条命,从被剜骨弃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抵押给了复仇和承诺!

退?往哪里退?!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那双因长期隐忍而显得有些麻木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如同濒死野兽最后、最凶狠的反扑!

“有何不敢!”白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狠厉。他猛地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五指箕张,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朝着那悬浮在老妪掌心、幽幽旋转的青蚨铜钱,一把抓去!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只有倾尽全力的孤注一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冰冷铜钱边缘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青蚨铜钱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璀璨青光!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变得极其刺目、极其霸道,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青色光针,瞬间刺穿了破屋的黑暗!整个狭小的空间被映照得一片惨青,墙壁上那些堆积的杂物、霉斑的轮廓,以及老妪枯槁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在青光下纤毫毕现!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高温,伴随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狂暴能量,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铜钱内部轰然爆发!那感觉,仿佛他抓向的不是一枚钱币,而是一颗骤然坍缩爆发的青色太阳!

“呃啊——!”

白泽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伸出的右手如同被投入了熔岩炼狱!皮肤、血肉、甚至骨骼,都在那恐怖的青光和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股足以焚灭万物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如同狂暴的毒火,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经脉、脏腑、乃至识海!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比葬仙寒渊的寒毒蚀骨更甚百倍!那是从灵魂深处被点燃的焚灭之痛!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每一寸肌肉都在高温的灼烧下痉挛。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蛛网般细密的焦黑色裂纹,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要由内而外地爆裂开来,化作一蓬飞灰!汗水瞬间被蒸发,口鼻中甚至溢出了带着焦糊味的白烟!

毁灭!纯粹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毁灭意志!如同神只的怒火,要将这敢于亵渎的蝼蚁彻底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白泽感觉自己即将被那毁灭性的青色火焰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他怀中紧贴着胸口的那枚螭纹玉佩,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骤然爆发出同样强烈的、却截然不同的光芒!

纯净、温润、浩瀚、古老!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乳白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激射而出!这光芒并非火焰的暴烈,而是如同大地般厚重沉凝,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屈的威严和守护意志!

“吼——!”

一声低沉而威严、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白泽的灵魂深处炸响!这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咆哮,带着无上的威压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

乳白色的光柱精准地、狠狠地撞上了那暴虐的青色火焰!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冰水!刺耳的灼烧声在精神层面疯狂回荡!两股同样古老、同样强大、却属性截然相反的力量,以白泽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最原始、最惨烈的搏杀与吞噬!

青色的焚灭之火狂暴地撕扯着白色的守护之光,试图将其彻底焚毁。而乳白的光芒则如同最坚韧的磐石,巍然不动,散发出温润而坚定的力量,将那毁灭性的高温和侵蚀死死地挡在白泽的皮膜之外,并不断地修复着他被灼伤的经脉和血肉。

冰与火!毁灭与守护!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角力、湮灭!

“呃…啊啊啊——!”白泽的身体成了风暴的中心,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左手死死抠住地面,指尖在粗糙的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和血痕,右手则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僵直地伸向前方,手掌依旧保持着抓向铜钱的姿势,在青色火焰的灼烧下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仿佛随时会爆裂开。

汗水早已流尽,皮肤滚烫,口鼻间喷吐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浪。他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和两股恐怖力量的撕扯中沉浮,眼前阵阵发黑,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

…暴雨倾盆,冰冷的泥水混杂着屈辱的泪水,他跪伏在冰冷的石阶上,卑微地舔食着泼洒的、混杂着泥沙的残粥…

…白惊鸿那高高在上、冷漠如霜的眉眼,绣着云纹的华贵靴底,狠狠碾在他刚刚因劳作而伤痕累累的手指上,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昆仑奴的血,也配污了仙丹炉?”那冰冷刻骨的声音,如同诅咒…

…剥骨刀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深入骨髓的虚脱感瞬间攫取了他,神魂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抽离,轻飘飘地飞起…坠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无尽的坠落中,一抹清冷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冰棺影子,如同倒扣的银钟,在他急速模糊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这些深埋的、被刻意遗忘的屈辱和痛苦记忆碎片,此刻如同被那青蚨钱的焚灭之焰点燃,疯狂地涌现、灼烧着他的灵魂!每一次记忆碎片的闪回,都让那侵入体内的青色火焰更加狂暴一分,仿佛要将他过往所有的不堪和痛苦都彻底焚成虚无!

“不…!”白泽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中充满了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不甘!螭纹玉佩散发出的乳白守护之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灵魂深处那股不屈的意志,光芒猛地一盛!

“吼——!”灵魂深处的龙吟更加清晰、更加威严!那乳白的光芒仿佛化作了一条盘绕守护的螭龙虚影,将他残破的身躯紧紧环绕!

毁灭与守护的拉锯达到了顶点!青色的火焰不甘地咆哮、撕咬,却被那愈发凝实的白色龙影死死压制、净化!

就在这僵持的、仿佛永恒又仿佛只有一瞬的煎熬中——

悬浮在老妪掌心、剧烈震颤、爆发出恐怖青焰的青蚨铜钱,猛地停止了旋转!

它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那焚灭万物的恐怖青焰,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所有的光和热,所有的毁灭意志,瞬间收敛!铜钱本身散发出的青光,也从刺目狂暴,变得温顺柔和,如同月下静谧的湖水。

而白泽僵直伸出的右手掌心,那枚小小的、古朴的青蚨铜钱,正静静地悬浮着。距离他的皮肤,只有发丝般细微的距离。

它不再灼热,不再狂暴。只是静静地悬停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青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有生命般流淌着,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温和审视。

破屋内,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骤然平息。只剩下白泽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回荡。他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烈火燎烤过,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正在缓缓愈合的焦黑裂纹,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右手微微颤抖地悬在身前,死死地盯着掌心上方那枚悬停的、温顺下来的青蚨铜钱。那双因剧痛和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它…停住了?

没有焚灭他?

那螭龙虚影…那玉佩…

就在他心神剧烈震荡之际,那枚静静悬浮的青蚨铜钱,再次发生了令人心神剧颤的变化!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

悬停的铜钱表面,那些古老神秘的“青蚨”篆文,骤然亮起!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淌出更加纯粹、更加灵动的青色光华。这光芒不再外放,而是向内坍缩、凝聚!

在柔和而璀璨的青光包裹中,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青铜钱币,竟然如同春日里破茧的蝶蛹,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形态变化!

坚硬的金属质感在光芒中软化、延展、重塑…边缘变得柔和,方孔被填满…转瞬之间,一只由纯粹青色光芒构成的、活灵活现的小鸟,赫然出现在白泽的掌心上方!

它只有麻雀大小,通体由半透明、流淌着青色光晕的能量构成,每一片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闪烁着星辰般的微光。尖喙小巧,尾羽修长而灵动。一双完全由青焰凝聚的眼眸,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如同两粒最深邃的星核,此刻正“低头”,静静地、好奇地“凝视”着下方几乎虚脱的白泽。

青鸟虚影!

它轻轻拍打了一下由光焰构成的翅膀,带起几缕细碎的青色星火,飘散在空中,如梦似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而充满生机的气息,伴随着一种跨越了万古的苍茫与灵性,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破屋内残留的阴寒、腐朽和毁灭的气息。

它悬停在那里,青焰构成的眸子与白泽布满血丝、犹带惊悸的双眼对视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矮几后,那如同朽木般枯坐的老妪,深陷在眼窝中的浑浊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她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嘲讽或漠然,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恍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的悲怆。

“青蚨…认主…”她嘶哑的声音响起,干涩依旧,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尘埃落定般的苍凉,“三百年…整整三百年了…寒氏的星火…竟真的未曾断绝…”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白泽的心头。

星火?未曾断绝?

他真的是…寒氏血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过往所有的卑微、践踏、被剥夺姓氏的耻辱…与这枚玉佩、这只由青蚨钱幻化出的神异青鸟…交织碰撞,掀起滔天巨浪!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心口深处悄然苏醒,带来一丝滚烫的灼痛和…茫然。

就在这时,那只由纯粹青焰构成的灵动小鸟,似乎完成了它的“审视”。它再次轻轻拍打了一下翅膀,小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青焰构成的纯净眼眸中,倒映着白泽狼狈而震惊的脸庞。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白泽和老妪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这只小小的青鸟虚影,竟缓缓地、试探性地,将它那由青焰构成的、散发着温和暖意的尖喙,轻轻探向了白泽僵在半空的、布满焦黑裂纹和血污的右手掌心。

那里,有一道在刚才狂暴能量撕扯下崩裂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从翻卷的皮肉中缓缓渗出。

尖喙轻触。

没有预想中的灼痛,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清凉的感觉,如同最纯净的甘泉滴落焦土,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开来,迅速抚平了那火辣辣的剧痛。

更让白泽心神剧震的是,当那青焰尖喙触碰到他鲜血的刹那——

嗡!

青鸟虚影周身的光芒猛地一盛!它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鲜活的生命力,变得更加灵动璀璨!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精纯的、带着苍茫古老气息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阻碍地、直接冲入了白泽的识海!

不是文字,不是声音,而是一幅幅模糊却蕴含深意的画面、一种种玄奥莫测的轨迹和感应!

他“看”到了——无数纵横交错的、闪烁着微光的线条,在无垠的黑暗中延伸,构成一个庞大繁复、仿佛囊括了周天星辰运行的立体网络!那是…星轨?命线?还是某种指引?

他“感受”到了——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比清晰的悸动和呼唤!这呼唤并非来自眼前的破屋,而是穿透了厚重的大地,遥遥指向昆仑山脉深处某个极其遥远而隐秘的方位!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如同迷途者的归乡路标!那呼唤的核心,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沉寂的、充满了磅礴地脉之力的…节点?祭坛?

石傀…守龙脉…奉主令…

识海中,那尊在寒渊地底钻出、口称“奉主令…守龙脉三百年”的残破石傀身影,与这股血脉深处的呼唤瞬间重叠!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白泽混乱的脑海!

龙脉!寒氏守护的龙脉节点!这青鸟虚影传递的信息,竟是在指引他…归乡之路?!

“呃…”庞大的信息冲击让白泽闷哼一声,头痛欲裂,身体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但他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光芒!迷茫被瞬间点燃,化作炽烈的火焰!

归路!力量之源!复仇的起点!

然而,这庞大的信息流来得快,去得也快。青鸟虚影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周身璀璨的光芒开始缓缓内敛、消散。它最后深深地“看”了白泽一眼,那双青焰构成的纯净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时光的期许和…淡淡的忧伤。

然后,构成它身体的青色光焰,如同燃尽的星火,开始无声无息地飘散、分解。

点点青色的光屑,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从它身上剥离,缓缓上升,在破屋昏暗的半空中盘旋、飞舞,最后彻底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只有白泽掌心伤口处残留的那一丝温润清凉,以及识海中那清晰无比的方位指引和血脉悸动,证明着刚才那神异的一幕并非幻觉。

那只由青蚨钱幻化的青鸟,彻底消散了。

破屋重新陷入了昏暗,只有角落里那盏油灯不知何时又被点燃,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满室尘埃和寂静。

白泽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垂落,掌心那道被青鸟触碰过的伤口,焦黑的裂纹已然消失,翻卷的皮肉竟已奇迹般地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汗水顺着额发滴落,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自己愈合的掌心,又猛地抬头,望向矮几后阴影中的老妪。那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得窥真相一角的震撼,以及一种亟待确认的、燃烧般的渴求。

“它…指引我…去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

老妪佝偻的身影在阴影中似乎又缩小了一圈,显得更加枯槁。她沉默着,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验货”耗尽了她的气力。过了许久,那砂纸摩擦朽木般的嘶哑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无尽疲惫:

“归墟…之眼…”她缓缓地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昆仑地脉…最深处的伤痕…也是…寒氏一族…最后的…守望之地…”

归墟之眼!昆仑地脉的伤痕!寒氏最后的守望!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再次轰击在白泽的心头!与他识海中那血脉感应的方位瞬间印证!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龙脉节点!石傀守护之地!这枚青蚨钱最终指引的归处!

“石傀…龙脉…”白泽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终于找到了!这不仅仅是复仇的起点,更是他解开身世之谜、找回被剥夺一切的关键所在!

就在这时,老妪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白泽翻涌的心绪,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

“归墟…不是生路…”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白泽的激动,落在那具散发着森寒之气的冰棺上,“是绝地…是坟场…是昆仑地脉…流了三万年的血泪伤口…寒氏举族之力…也只能…勉强封住那溃烂的疮疤…”

她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指向白泽背后的冰棺,声音低沉而肃杀:“带着它…闯归墟…无异于…抱薪赴火!那地方…会吞噬掉…所有不该存在的…冰冷之物!”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包括…那棺中…强留于世的…残魂!”

“吞噬…残魂?!”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白泽的心脏!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具晶莹剔透、寒气缭绕的玄冰棺椁。棺内,瑶光清冷绝俗的容颜在寒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沉睡在永恒的月光里。

归墟之眼…会吞噬瑶光的残魂?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灼痛和激动,沿着脊椎直冲头顶!比面对青蚨焚灭之焰时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可以承受灰飞烟灭,可以踏入刀山火海,但唯独不能失去瑶光!她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是他癫狂复仇背后,永不熄灭的执念!

“不!绝不可能!”白泽霍然转身,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死死盯着阴影中的老妪,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扭曲,“告诉我!如何护住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老妪沉默着,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眼窝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两个黑洞。破屋内的气氛再次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就在白泽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时,老妪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代价…你已经付了…”她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再次指向白泽那刚刚愈合的右手掌心。

白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道被青鸟触碰过的伤口,此刻只剩下一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细线。但在那细线的中心,皮肤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点,如同埋藏在血肉中的星尘,正随着他的心跳,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闪烁着。

“青蚨…星引…”老妪的声音如同叹息,飘散在昏暗的尘埃里,“它融入了…你的血…你的魂…如同在无边的…黑暗归墟中…点亮了一盏…只属于你的…魂灯…”

她顿了顿,那嘶哑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的法则:“魂灯…护主…亦…引魂。只要…这星引不灭…那棺中的残魂…便能如归巢的倦鸟…依附于你这盏…唯一的灯…不被归墟的…黑暗…彻底…吞噬…”

白泽的心跳,随着老妪的话语,如同擂鼓般疯狂地撞击着胸膛!

青蚨星引!融入血肉魂魄的魂灯!瑶光唯一的庇护所…竟是他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以身为炬的救赎方式,带来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点微弱却执拗的青色星芒,又猛地回头,目光穿过森寒的棺壁,落在瑶光沉睡的容颜上。

原来…从今往后,他的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她在这黑暗归途中,唯一的锚点,唯一的港湾!他若熄灭,她便永堕黑暗!

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责任,如同最坚固的枷锁,也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力量!

他缓缓地、无比珍重地收拢五指,将掌心那点微弱的青色星芒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火种。那点微光透过指缝,依旧顽强地透出丝丝暖意。

再抬起头时,白泽眼中的迷茫、恐惧、愤怒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决绝,和燃烧在决绝深处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归墟之眼…”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坚定,“怎么走?”

老妪深陷的眼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审视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年轻人。片刻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枯槁的手,指向破屋角落一个堆满杂物、毫不起眼的阴影处。

“那下面…有口…枯井…”嘶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指引,“跳下去…顺着…血脉的指引…星引…自会…为你照亮…归墟…裂痕…”

跳下去?枯井?通往归墟裂痕?

白泽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向老妪所指的角落。那里堆积着断裂的兽骨、腐朽的藤筐和一些看不清形状的破烂,厚厚的灰尘覆盖其上,确实像一个废弃的角落。但此刻,在他眼中,那堆杂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开,显露出其下隐藏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破屋那扇被白泽用碎木板勉强堵住的破门处传来!比之前更加狂暴!

临时堵门的厚重碎木板,在这一次的巨力轰击下,再也无法支撑,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爆碎!无数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屋内,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咳咳…呸!妈的,里面的老鬼!给脸不要脸!”一个如同砂石摩擦般刺耳难听的声音,伴随着呛咳和浓重的烟尘,率先从破开的大门处传了进来。

烟尘弥漫中,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在了门口!那人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劲装,肌肉虬结,几乎要将衣服撑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脖颈和半边脸颊上,布满了一片片青黑色的、仿佛某种坚硬爬行动物般的鳞甲状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臂膀上同样覆盖着那种诡异的鳞甲纹身。一股剽悍、血腥、充满了压迫感的煞气,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破屋!

黑虎堂的顶尖打手!而且绝非之前那些喽啰可比!

在这鳞甲巨汉的身后,影影绰绰,至少还有七八个气息同样不弱的身影,个个手持利刃,眼神不善,将破门堵得严严实实。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冲散了破屋内残留的、青蚨星引带来的那一丝奇异暖意。

“老东西,装神弄鬼够了吧?”那鳞甲巨汉目光如毒蛇,先是扫过满身狼狈、单膝跪地的白泽和他背后那显眼的冰棺,最后落在了矮几后阴影中的老妪身上,狞笑道,“敢动我黑虎堂的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这背棺材的小杂种,老子要定了!还有你这破屋里的东西,就当是给爷几个压惊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给我上!老的剁了喂蛊!小的连人带棺材一起拖走!”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便已按捺不住,狞笑着,挥舞着手中闪烁着寒光的钢刀,如同两头恶狼,一左一右,朝着刚刚挣扎着站起的白泽猛扑过来!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找死!”

白泽眼中寒光爆射!刚刚经历青蚨焚魂、血脉觉醒的他,体内那股因剧痛和生死挣扎而被彻底激发的、混杂着寒氏血脉之力与十年寒渊挣扎磨砺出的凶戾气息,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没有丝毫后退!反而迎着那两柄劈来的钢刀,不退反进!

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次抽出那截冰冷坚硬的石质断指!同时,借着前冲之势,他身体猛地一个极其别扭却又异常迅捷的拧转旋身!

“呼——!”

沉重的玄冰棺椁,被他以身体为轴心,借助旋身的巨大惯性,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一股沉闷的破风声和刺骨的寒气,狠狠地朝着右侧扑来的打手横扫过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又出人意料!

那右侧的打手哪里想到这背着如此重物的人还能做出如此迅猛的反击?更没想到对方会用棺材当武器!他根本来不及收刀格挡,眼中只看到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晶莹“墙壁”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冰棺的边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打手的胸膛之上!恐怖的巨力混合着玄冰本身的坚硬和寒气,瞬间爆发!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噗——!”那打手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犀撞中,口喷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软软地滑落下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而几乎在冰棺扫出的同时,白泽的左手也动了!紧握着那截尖锐的石质断指,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辣,精准无比地刺向左侧打手因同伴被袭而惊愕、从而露出的咽喉破绽!

快!准!狠!

那左侧的打手瞳孔骤缩,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怪叫一声,强行扭身回刀格挡!

“嗤啦!”

石质断指尖锐的顶端,险之又险地擦着他回防的刀锋边缘掠过,狠狠刺入了他的肩窝!带起一溜血花!

“啊!”那打手痛呼一声,踉跄后退。

白泽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出其不意和那具坚不可摧的冰棺,绝非与这些凶徒硬拼!他身体借着旋身挥棺和刺击的力道,猛地向后一蹬!

“走!”

他朝着角落那堆杂物嘶吼一声,也不知是提醒老妪还是给自己壮胆,同时脚下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背着沉重的冰棺,朝着老妪所指的枯井位置猛冲过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拖出一道残影!

“废物!”门口的鳞甲巨汉目睹手下瞬间一死一伤,那小子还试图逃跑,顿时勃然大怒!他脸上的鳞甲纹身仿佛都因暴怒而微微凸起,闪烁着幽光。

“哪里跑!”巨汉一声暴喝,声震屋瓦!他魁梧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如同人形凶兽,一步踏出,坚硬的地面都仿佛微微一震!蒲扇般、布满鳞甲纹身的大手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直接越过数步距离,朝着白泽的后心狠狠抓去!那指尖泛着乌光,显然蕴有剧毒或者某种邪异的力量!

这一抓,快如闪电,势若奔雷!爪未至,那股凌厉的劲风和刺鼻的腥气已经让白泽后背汗毛倒竖!

生死一线!

白泽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指尖触及自己后背衣物的瞬间!他猛地拧身,试图再次以冰棺格挡!但这次巨汉含怒出手,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冰棺的转动已然慢了半拍!

眼看那剧毒利爪就要洞穿他的后心——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冰冷刺骨的冷哼,如同九幽寒风,骤然在破屋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矮几后、阴影中的枯槁老妪!

随着这声冷哼,一股比之前击退追兵时更加阴寒、更加深沉、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那鳞甲巨汉势在必得的一爪,在距离白泽后心不足三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万年玄冰构成的墙壁!

“咔…咔嚓…”

清晰可闻的、令人牙酸的冰晶凝结声响起!

巨汉那布满诡异鳞甲纹身、足以开碑裂石的右手,连同半条小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那冰层还在急速向上蔓延!

恐怖的寒气顺着冻结的手臂,疯狂地侵入他的经脉、血肉!

“啊——!”鳞甲巨汉发出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嚎!那惨嚎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感觉自己整条手臂的血液、生机,乃至灵魂的一部分,都在那恐怖的寒气下被瞬间冻结、粉碎!那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酷刑!

他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臂,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那被幽蓝坚冰覆盖、正在迅速失去知觉、甚至开始崩裂出细密裂纹的手臂!他脸上的凶戾和暴怒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看向阴影中老妪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走…快走!这老鬼不是人!”巨汉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任务,如同丧家之犬般,拖着那条正在被寒气不断侵蚀、崩裂的冰冻手臂,跌跌撞撞地撞开堵在门口的手下,亡命般朝着巷外逃去!剩下的打手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跟着逃窜,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破门处,瞬间只剩下弥漫的烟尘和死寂。

白泽已经冲到了那堆杂物前。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狼藉的烟尘,又猛地看向矮几后阴影中的老妪,眼神复杂至极——惊悸、感激、以及更深的敬畏。刚才那一瞬间冻结巨汉的恐怖力量…绝非人力可为!

“走…”老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一声冷哼和一击,耗尽了她的所有,“跳下去…别回头…星引…会带你…找到…该走的路…”

白泽不再犹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阴影中枯槁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心底。然后,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堆积在角落的杂物狠狠扫开!

哗啦!

灰尘弥漫。杂物之下,果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圆形井口!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大地厚重与阴冷气息的凉风,正从井口深处幽幽地吹拂上来。

井口边缘的石壁光滑异常,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

归墟裂痕的入口!

白泽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土腥和阴冷的风灌入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间破败的屋子,目光掠过那盏跳动的油灯,最终落在阴影中的老妪身上。

没有言语。他猛地纵身一跃!

背着那沉重的玄冰棺椁,他如同扑向深渊的鹰隼,又像是拥抱宿命的流星,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口枯井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冰冷刺骨的风瞬间包裹了他,急速下坠的失重感猛烈袭来。

就在他的身影彻底被井口黑暗吞噬的瞬间——

他紧握的右手掌心,那点融入血肉的、极其微弱的青色星芒,仿佛感应到了这通往地脉深处的通道,骤然间,亮了一下。

一点微光,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点燃的、倔强的火种,在急速下坠的身影旁,幽幽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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