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即将闭合的刹那,瑶光残魂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魔神狂笑响彻天地:“以魂祭门,方得永生!”
白泽目眦欲裂扑向深渊,净世青焰却在魔音蛊惑下明灭不定。
“别信那馊饼!”寒紫阳残识炸响,“他只想拿你当柴烧!”
冰棺碎片突然爆发,青藤缠绕着万载玄冰冲天而起。
巨大花苞在瑶光身下怒放,稳稳托住那抹清辉。
白泽飞身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指尖都在颤抖。
怀中魂体虚弱抬眼:“差评...这售后保障...得加钱...”
“这次,”他轻笑,“蹦极免费。”
天地在哀鸣。
那道横贯苍穹的狰狞裂口,如同太古巨兽被强行撕裂的咽喉,正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粘稠如沥青的魔气从裂口深处疯狂喷涌、翻卷,试图抗拒那来自三界众生意志汇聚而成的伟力,抗拒那无可挽回的闭合。每一次魔气的冲击,都让缝合裂口的亿万缕纯净光流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般的尖啸。光流交织成一张坚韧无匹的巨网,网眼间流淌着星辰的碎屑、修士燃烧本源的光焰、凡人祈祷凝结的微光,以及无数石傀崩解后残留的、刻满“净”字错体符文的坚硬碎块。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道血肉与信念的长城,死死堵住倾泻绝望的洪流。
魔门,正在强行关闭。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刺破最浓重的黑暗,几乎要照亮每一张疲惫却燃烧着希望的面孔。然而,就在那裂口收缩至仅剩最后一道缝隙,眼看就要彻底弥合的生死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流光,猛地从那即将闭合的、仅剩一线天的魔门缝隙中被狠狠“吐”了出来!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排斥、抛弃,又像是主动挣脱了某种绝望的桎梏。是瑶光!她的残魂在魔气最后的反噬和世界规则强行缝合的挤压下,失去了所有依托,像一片在狂风中彻底断线的纸鸢,朝着下方深不见底、魔气残余沸腾翻涌的黑暗深渊,直直坠落!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瑶光——!”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带着足以灼穿灵魂的惊怒与恐慌,炸裂在混乱的战场上空。白泽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墨色闪电,裹挟着焚尽八荒的狂暴青焰,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下坠的清辉。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玄袍在身后拉出长长的、燃烧的残影,所过之处,残留的魔气触须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着汽化湮灭。他的眼中只剩下那抹飞速消逝的光,世界的一切色彩和声音都在瞬间褪去、凝固。胸腔里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泵出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指尖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快!再快一点!
就在他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缕冰凉魂光的边缘,一股庞大、阴冷、带着无尽恶意和蛊惑的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他的识海!
“痴儿!”魔神那宏大、扭曲、带着金属摩擦般回响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最深处轰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撼动道基的力量,“以魂祭门,方得永恒!此乃无上超脱!她残魂一缕,归于吾之怀抱,便是回归本源,得享永生极乐!阻她道途,便是害她!阻她圆满,便是你之私欲作祟!自私!愚昧!可悲!”
这声音带着诡异的魔力,直指人心最深处对失去的恐惧、对永恒的渴望、对“为你好”的扭曲认同。白泽疾冲的身形猛地一滞!并非被物理力量阻挡,而是那魔音灌脑,瞬间引动了他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失去她,永远地失去她!而魔神描绘的“永生极乐”,像一个裹着蜜糖的致命毒饵,在他心神因极度的紧张和担忧而出现缝隙的瞬间,疯狂钻入、滋长!
他周身沸腾燃烧、足以焚山煮海的净世青焰,竟在这魔音蛊惑之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明灭、摇曳起来!那纯净的青色光芒时而暴涨,时而急剧黯淡,仿佛他体内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一股是焚尽一切、救回挚爱的决绝意志;另一股,则是被魔音无限放大的、对“放手成全”的荒谬认同所带来的迟疑和自我怀疑。这刹那的迟滞,在生与死的竞速中,便是致命的距离!
深渊的黑暗,贪婪地向上蔓延,距离吞噬那抹清冷的月辉,只差毫厘!
“蠢货!别信那馊了的毒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金石交击般冷硬质感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劈开魔神的蛊惑魔音,在白泽混乱一片的识海中炸响!
是寒紫阳!那仅存于血脉深处、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的残存意志!这声音里没有半分温情脉脉,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看透虚妄的冰冷清醒和急迫:“他在骗你!拿你当柴烧!祭了她的魂,魔门根本不会真正关闭!只会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更彻底地撕裂这方天地!他要的是她的魂力作为引子,要的是你此刻的绝望和疯狂作为薪柴,点燃他真正降临的魔火!醒醒!”
这声断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寒水,狠狠浇在白泽被魔音蛊惑得几乎沸腾的识海上!
“轰!”
几乎就在寒紫阳残识怒吼落下的同一瞬,下方战场边缘,那些散落在地、原本沉寂无声的冰棺碎片——那些曾经承载过瑶光残魂、蕴藏过净世青焰、吸收过天雷之力、吞噬过地火精华、流淌过清冽灵泉的奇异晶体——仿佛被这声怒吼和主人濒临崩溃的绝望意志彻底唤醒!
嗡——!
所有碎片在同一刹那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华!青、金、白三色光芒交织缠绕,冲天而起!它们不再是无生命的碎块,而像被注入了某种沉睡万古的磅礴意志。光芒并非静止,而是疯狂地旋转、凝聚、生长!
嗤啦啦!
令人牙酸的、植物藤蔓急速生长的声音密集响起!只见无数道粗壮坚韧、闪烁着金属般冷冽青辉的藤蔓,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那些爆发光芒的碎片中疯狂窜出!这些藤蔓并非凡物,其主干呈现出深沉如万载玄冰的质地,表面却覆盖着细密如龙鳞般的青色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华。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和目标的巨蟒,无视空间的阻隔,无视下方翻腾的魔气,带着一种决绝的、守护的意志,朝着上方那道急速下坠的清冷月辉,狂飙突进!
藤蔓尖端,在距离瑶光残魂仅剩不到三尺的刹那,猛地向内合拢、盘绕、膨胀!
一朵巨大无朋、难以用言语形容其瑰丽与震撼的花苞,在深渊之上、魔门之下,悍然怒放!
花瓣并非柔软的植物组织,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晶莹剔透的冰晶构成,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流淌着熔金般的青焰纹路,核心处则是最为纯净的、散发着淡淡月华的万载玄冰。这朵冰与火、青与金、生命与守护共同铸就的奇迹之花,就在瑶光残魂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稳稳地、轻柔地,托住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下坠的势能瞬间被那巨大花苞蕴含的磅礴柔韧之力消弭于无形。瑶光那近乎透明的魂体,如同月光下最精致易碎的琉璃,静静地躺在花心由纯粹玄冰构成的平台上,清冷的光辉与花瓣流淌的熔金青焰相互辉映,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永恒的美。花苞散发出的并非浓郁的花香,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凛冽寒泉、清新草木和微弱火焰气息的独特味道,瞬间驱散了周围令人作呕的魔气腥臭。
这由冰棺碎片与青藤共同缔造的奇迹,不仅托住了瑶光,更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最后一丝缠绕在白泽心头的魔音蛊惑!
“呃啊——!”
白泽口中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狂喜与无尽后怕的嘶吼,那因魔音干扰而明灭不定的净世青焰,如同被注入了最狂暴的燃料,轰然暴涨!青焰不再是摇曳的火苗,而是凝练如实质的青色狂龙,缠绕着他的身躯,赋予他超越极限的速度!那刹那的迟滞被彻底粉碎,他的身影在暴涨的青焰推动下,瞬间突破了空间的阻隔,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青色彗星!
他撞碎了沿途残留的、试图阻拦的稀薄魔气触手,无视了下方深渊的咆哮,眼中只有那花苞中心、静静躺卧的珍宝。
近了!更近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瑶光魂体上细微的、因过度消耗和魔气侵蚀而产生的、蛛网般几乎微不可查的裂纹。那裂纹刺痛了他的眼睛,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怜惜。
就在他即将触及花苞的瞬间,那巨大瑰丽的花朵,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守护使命,花瓣上璀璨的光芒开始由盛转衰,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构成花瓣的冰晶发出细微的、即将碎裂的哀鸣。托住瑶光的花心玄冰平台,也出现了细微的松动。
没有半分犹豫,白泽张开双臂,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入了那开始凋零的巨花之中!
噗!
没有坚冰的撞击感,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穿过一层冰冷水幕的触感。无数细小的、带着微弱青焰和金纹的冰晶碎片在他身周飞溅、飘散,如同下了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星尘之雨。他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双臂稳稳地、牢牢地,将那抹清冷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魂光,拢入怀中。
入手的感觉是奇异的冰凉与虚无,仿佛拥抱着最清冷的月光,又像捧着一团随时会从指缝溜走的雾气。但这虚无中,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一种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如同寒夜尽头、遥远地平线上那一线微弱的曦光,微弱,却昭示着希望。
“呼……”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卸下了背负万古重担的喘息,不受控制地从白泽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的双臂收得极紧,宽阔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几乎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却又在力量爆发的边缘,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唯恐自己失控的力量会伤害到这脆弱的存在。指尖隔着那虚无的魂体,似乎能感受到她残魂深处传来的微弱震颤,这细微的反馈,却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更能刺穿他坚硬的外壳。
他缓缓低头,下颌几乎要抵上怀中魂光的发顶。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拂过瑶光虚幻的脸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描摹着那张熟悉又令他心魂俱颤的清冷容颜。那双总是蕴着灵光、时而清冷时而狡黠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如同脆弱的蝶翼,覆盖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魂体上那些细微的裂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显得更加刺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她方才在魔门边缘承受了怎样可怕的压力和侵蚀。
“瑶光……” 低沉嘶哑的呼唤从他喉间滚出,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哽咽的脆弱。所有的疯狂、所有的魔焰、所有的焚世威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深沉如渊的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那冰棺碎片没有爆发,如果寒紫阳的残识未能唤醒他,如果那朵奇迹之花再迟绽放万分之一刹那……他将会坠入何等万劫不复的深渊。仅仅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让他环抱着她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又收紧了几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凝望中,怀中那清冷的月辉,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微小石子。白泽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死死锁定着怀中的魂影。
那长长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眼睫,极其艰难地、微微颤动了几下,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掀起一丝缝隙。露出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清亮逼人,蒙着一层混沌的灰翳,如同蒙尘的星辰。视线是涣散的,茫然地、毫无焦点地在白泽近在咫尺的、写满紧张与狂喜的脸上逡巡了片刻,才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
当那双蒙尘的眸子终于清晰地映出白泽那张紧绷的、带着血污和焦痕却依旧俊美凌厉的脸庞时,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涟漪,在她眼底深处漾开。
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白泽看懂了。
那口型,那微弱到极致的魂力波动传递出的意念,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识海深处。
是抱怨。是劫后余生、虚弱到极致时,依旧不改本性的、带着她独特印记的……差评。
“……差评……”
意念微弱如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白泽眼眶瞬间发热的熟悉感。
“……这……售后保障……” 那意念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词句,每一个字的传递都显得无比吃力,“……得……加钱……”
“……”
白泽整个人都僵住了。
所有的紧张、所有的后怕、所有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在这一句虚弱却无比“瑶光式”的抱怨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带着酸涩又无比温暖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喷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冲上他的眼眶,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那张虚弱却依旧努力表达着不满的清冷面孔。胸腔里那股汹涌澎湃的情绪剧烈地冲撞着,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终于,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轻笑,从他紧抿的唇边溢了出来。
起初只是低沉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如同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裂缝的溪流。紧接着,这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抑制,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释然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从他胸膛深处震荡而出。他肩膀耸动,墨发随着笑声微微颤抖,连带着环抱着她的双臂也轻轻震动起来。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冰凉虚幻的额角,灼热的呼吸拂过她透明的脸颊。笑声渐歇,只余下低沉而无比清晰的、带着劫后余生沙哑质感的话语,如同最郑重的承诺,响在她的耳畔,也响彻在下方无数双仰望的眼睛和耳朵里:
“这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少年般明朗和释然的弧度,眼中是燃烧的星辰,是倒映的月华,是只属于她一人的、褪去所有阴霾的璀璨星河。
“蹦极免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语中的某种奇妙的“售后服务”,又或是这场惊心动魄的“蹦极”终于抵达了终点——
“噗!”
一声沉闷而轻微的爆裂声响起。
那朵由冰棺碎片与青藤共同缔造、托住瑶光、接住白泽的巨大花苞,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守护使命后,终于彻底耗尽了所有力量。构成花瓣的冰晶和藤蔓寸寸碎裂、崩解,化作漫天闪烁着青金白三色微光的晶莹粉末,如同亿万只细小的萤火虫,又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星尘之雨,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这光尘之雨,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也飘向下方伤痕累累却爆发出震天欢呼的大地。
光尘落在白泽染血的玄袍上,落在他墨色的发间,也落在瑶光近乎透明的魂体上。奇妙的是,那些落在她魂体上的光尘,如同找到了归宿,竟缓缓地、极其微弱地融入她魂体那些细微的裂纹之中,带来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清凉的抚慰感。她紧闭的眼睫又颤动了一下,似乎对这意外的“售后服务”感到一丝舒适,紧蹙的眉心也略微舒展了一线。
下方,死寂被彻底打破!
“魔尊!是魔尊和圣女!”
“接住了!真的接住了!老天开眼啊!”
“那花!那藤!是冰棺!是冰棺的碎片救了圣女!”
“焚天魔尊万岁!瑶光圣女不朽!”
“差评团!差评团!我们的差评有用!魔神滚蛋!”
山呼海啸般的狂喜欢呼、激动到变形的呐喊、喜极而泣的嚎啕声浪,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将战场上空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郁魔气都彻底冲散、涤荡干净!
刚刚经历了惨烈厮杀、目睹了太多牺牲的修士和凡人,此刻将所有的悲痛、压抑和劫后余生的狂喜,都化作了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他们挥舞着残破的兵器,拍打着胸膛,泪水混合着血污和尘土肆意流淌。有人跪倒在地,朝着天空那相拥的身影虔诚叩拜;有人激动地拥抱身边的战友,不管认识与否;更多的人则是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石叔!石叔你看到了吗!圣女没事!魔尊接住她了!” 一个脸上沾满黑灰、眼睛却亮得惊人的半大孩子,用力摇晃着身边一尊仅剩上半身、胸口还刻着歪歪扭扭“净”字的石傀残躯,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狂喜。
那石傀残躯的眼窝处,早已熄灭的熔金光斑,似乎在这一刻,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它那由坚硬岩石构成的面部线条,在周围人群狂喜的映衬下,竟也仿佛柔和了那么一瞬。
远处,一片相对高耸的断壁上。白惊鸿静静地伫立着,一头褪尽墨色、变得灰白的长发在欢呼的风中微微拂动。他身上的仙袍早已焦黑破碎,露出内里染血的里衣,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气息也明显虚弱不稳。显然,方才为白泽挡下那致命偷袭的一击,绝非轻描淡写。
然而,他那双总是带着淡漠、审视或阴鸷的眸子,此刻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他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飘落的光尘之雨,落在高空中那对相拥的身影上,久久没有移开。
当白泽那句带着沙哑笑意的“蹦极免费”清晰地传入耳中时,白惊鸿那线条冷硬的唇角,极其罕见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后,肌肉无意识的抽动。但这细微的变化,却如同冰封万载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掌心静静躺着半枚古朴的铜钱——青蚨钱。钱身上那道曾经几乎将其撕裂的裂痕,此刻正流淌着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微光。微光轻轻闪烁,似乎在回应着上方飘落的冰棺光尘,也似乎在回应着这片天地间汹涌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债……” 他对着掌心那半枚铜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其低哑地吐出两个字,“……清了。”
声音消散在震天的欢呼里,无人听见。但他灰白鬓角下,那线条紧绷的下颌线,却似乎真的放松了些许。一种沉重的、背负已久的枷锁悄然碎裂的轻松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上心头。他不再看天,目光转向下方沸腾的人群,看向那些激动相拥的妖族战士,看向那些在石傀残躯旁哭泣又大笑的孩童,看向远处由冰棺清泉灌溉而顽强生长出的、在风中摇曳的翠绿灵稻……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浸润了他冰封的心田。原来,这世间除了冰冷的算计、无情的掠夺和永无止境的向上攀爬,还有这样纯粹而磅礴的……喜悦?
就在这时,他脚边不远处,一尊仅剩腰部以下、由粗粝岩石构成的小型石傀残躯,似乎被周围狂热的情绪感染,又或是被上方飘落的光尘激活了残存的最后一丝指令。它那仅存的、由两条石柱构成的“腿”,突然极其僵硬地、笨拙地,在原地踏了两步,然后猛地向上一蹦!
“咚!”
沉重的岩石砸在同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在震天的欢呼中本微不足道,却奇异地吸引了附近几个孩子的注意。
“噗嗤!” 一个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女孩指着那蹦跳的石腿,破涕为笑,“快看!石叔的腿在蹦!它在蹦!它在开心!它在跳舞!”
“石叔跳舞啦!石叔也高兴!” 更多的孩子被吸引,围了过来,暂时忘却了悲伤,指着那两条兀自僵硬地、一蹦一蹦的石腿,发出清脆而充满生机的笑声。
“石叔蹦迪!石叔蹦迪!” 孩子们拍着手,围着那蹦跳的石腿残骸,又哭又笑地叫嚷起来,仿佛在进行一场奇特而充满生命力的庆祝仪式。
白惊鸿的目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荒诞喜感的一幕吸引了过去。他看着那两条在尘土中笨拙蹦跳的石头腿,听着孩子们带着哭腔却无比欢快的笑声,再看看高空中相拥的身影和漫天飘落的光尘……
他那张总是冷硬如冰雕的脸上,那抹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那么一丝丝。一丝真正的、极其浅淡的暖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这人间烟火,这劫后余生,这笨拙的“石叔蹦迪”……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厌恶?
他默默地将那半枚流淌着温润青光的青蚨钱,紧紧攥回掌心。指尖传来铜钱微凉的触感,和那温润光芒带来的、奇异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