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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千重,寂寂无声。

朱红宫墙在暮色中褪成暗沉的血色,漫天飞雪如碎玉乱琼,簌簌覆盖着琉璃瓦、青石阶,还有那两尊已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狮子。皇城根下,积雪没过脚踝,天地间唯余风雪呼啸,将远处宫宴的丝竹声揉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余尘和林晏并肩立在宫门外,已有一个时辰。

他们并非来迟了。恰恰相反,今日官家大宴群臣,论功行赏,他们二人的名字在功劳簿上位列前茅。此刻宫宴正酣,正是封赏将至的时刻。

但他们等的不是宣召,而是了结。

“冷么?”林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风雪中却异常清晰。

余尘轻轻摇头,目光仍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他身着青灰色长袍,肩头已落满雪花,仿佛一尊雪中石像。比起三年前离京时,他瘦削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像雪夜里的寒星。

林晏披一件玄色大氅,领口狐裘已染上白霜。他微微侧头,看着余尘被冻得发红的耳廓,解下自己的大氅,欲披在他肩上。

“不必。”余尘抬手阻止,“这样就好。”

林晏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收回。他们之间从不需要多余的客气,也无需解释。他只是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手炉塞进余尘手里,这次余尘没有拒绝。

“应该快了。”林晏望向宫门,“宣旨的内侍该出来了。”

余尘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朝中诸公,此刻正为我们该授何职、封何爵争得面红耳赤吧。”

“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二人相视一眼,眼中俱是了然。

三年前,他们离京时,一个是戴罪之身,一个是家族弃子。朝野上下,无人认为他们能活着回来,更不用说查明西北军粮草案,还边关一个清明。

那桩案子牵扯太广,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十万石军粮不翼而飞,数千将士饿死边关,朝中却有人上下打点,将罪名推给一个小小的转运判官。余尘的父亲余清源,不过是这场权力游戏中的替罪羊。

余尘为父申冤,反被诬陷勾结商贾,图谋不轨。昔日门庭若市的余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只有林晏,在所有人都劝他明哲保身时,毅然站了出来。

林晏,林氏嫡长孙。琅琊林氏,百年望族,族中子弟遍布朝野,族谱上随便一个名字,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风浪。他为余尘作保,不惜与家族决裂,换来一个与余尘同赴西北、戴罪立功的机会。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他们在黄沙漫天的边关查案,在刀光剑影中搜集证据,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林晏手上那道从虎口一直延伸到腕骨的伤疤,就是最后一场厮杀留下的印记。

那一夜,他们被黑衣人围堵在破庙中,对方招招致命,明显是要将他们灭口。林晏为护住刚刚得来的证据,徒手抓住劈来的刀刃,鲜血顺着刀锋流淌,滴在那些记载着真相的纸张上。

余尘还记得自己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时,林晏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这下好了,以后看见这道疤,就能想起今晚。”

那笑容里没有后悔,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坚定。

如今,真相大白,罪魁伏法,冤屈洗刷。他们携功返京,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官家大悦,特在宫中设宴,要为二人封赏晋爵。

但他们都明白,这朝堂,这功名,早已不是他们所求。

“还记得离京那日,也是这般大雪。”余尘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

林晏目光悠远:“记得。你那日连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我追出城外十里,才在长亭找到你。”

“我不是在等你。”

“我知道。”林晏轻笑,“你那时恨我,恨林家,恨整个京城。”

余尘沉默片刻:“我不恨你。”

“我知道。”林晏的声音更柔了些。

那时余尘的确以为林晏会像其他人一样,与他划清界限。当他看见林晏骑马追来时,心中满是讽刺——林家公子,终究是来做表面功夫的。

谁知林晏下马后,只是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有些银两和换洗衣物,还有我的一封信。到了西北,可去找驻守在那里的赵将军,他与我父亲有旧,或可相助。”

余尘愣在原地,没有接。

林晏也不恼,只将包袱系在他的马鞍上,然后做了一件让余尘至今难忘的事——他脱下自己的官服,折叠整齐,放在马背上。

“你这是做什么?”

“既与你同行,自当与你同罪。”林晏说得云淡风轻,“没有官身,反倒便宜行事。”

余尘那时才明白,林晏是打算放弃一切,与他共赴险境。那一瞬间,三年来筑起的心墙,裂开了一道缝隙。

宫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余尘的回忆。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满脸堆笑:“二位大人,官家即将宣旨封赏,快请入殿吧!”

林晏与余尘对视一眼,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劳公公,”余尘平静开口,“请代为通传,我二人有表要上,在此等候即可。”

小太监愣住了。宫宴封赏,是天大的荣宠,哪有人不肯入殿,反要在宫门外等候的?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林晏一个眼神制止。

那眼神并不凌厉,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只得匆匆回去复命。

“你说,官家会生气吗?”余尘忽然问。

林晏轻笑:“龙颜大怒也罢,总好过余生困在这金丝笼中。”

余尘低头,看着手中那卷辞表,上面寥寥数语,却是他与过去一切的告别。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宫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队内侍,为首的是官家身边最得力的李公公。他手中捧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端着漆盘,上面覆盖着黄绸,想必是赏赐的金银珠宝。

“余大人,林大人,这是做什么呀?”李公公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官家和满朝文武都在殿内等着呢,快随老奴入殿领赏吧!”

林晏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公公,我二人有表上奏,不便入殿。”

李公公压低声音:“二位大人,官家今日心情甚好,西北一案查明,龙心大悦。这封赏必是厚重的,何苦在此推辞?须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余尘也走上前,与林晏并肩:“正因君恩深重,才不敢欺瞒。我二人志不在此,恳请官家成全。”

李公公看着他们,又看看身后小太监端着的赏赐,长长叹了口气。他在宫中四十余年,见过争名逐利者如过江之鲫,却从未见过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拱手相让的。

“既如此,容老奴先行宣旨。”李公公展开圣旨,“余尘、林晏接旨——”

二人跪在雪地中,身后是越积越厚的白雪。

圣旨文辞华丽,褒奖他们查明西北军粮案,肃清边关吏治,为国建功,为民除害。特封余尘为枢密院副使,赐金鱼袋;封林晏为吏部侍郎,世袭罔替;另赏金银各千两,锦缎百匹,宅邸两座。

任何一个寒窗苦读的士子,听到这样的封赏,都会欣喜若狂。枢密院、吏部,皆是朝中要职,更不用说世袭罔替的殊荣。

然而余尘和林晏面色平静,仿佛听到的不过是明日天气如何的寻常话。

“臣,余尘,谢官家隆恩。”余尘叩首,却并未起身,而是双手奉上那卷辞表,“然臣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恳请官家准臣辞官归隐。”

李公公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晏也奉上一卷文书:“臣,林晏,亦请辞官。家父年迈,需人侍奉,望官家体恤。”

空气仿佛凝固了。李公公看着跪在雪地中的二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身后的内侍们面面相觑,端着的赏赐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重。

终于,李公公长叹一声,接过二人的辞表:“二位大人,这...这是何苦啊!”

“人各有志。”余尘轻声说。

就在这时,林晏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朴的册子,纸张泛黄,边角磨损,可见年代久远。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琅琊林氏族谱”六个篆字。

“林大人,这是...”李公公不明所以。

林晏不语,只是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在风雪中跳跃。

“林氏一族,绵延百年,族规三千,无非忠孝二字。”林晏的声音在风雪中异常平静,“然,忠非盲从,孝非愚顺。族中为保权势,趋炎附势,结党营私,林晏...不敢苟同。”

话音未落,他已将火折子凑近族谱。

“不可!”李公公惊呼,“林大人,这是祖传族谱啊!”

火焰舔舐着纸张,迅速蔓延开来。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林晏的脸,那张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坚毅。

族谱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作片片飞灰,随风雪盘旋上升,如同无数黑蝶,舞向昏沉的天空。

林晏摊开左手,掌心朝上,任由雪花落在上面。火光映照下,他右手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愈发清晰——从虎口一直延伸到腕骨,像一条蜈蚣盘踞在手上,见证着那一夜的生死搏杀。

余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他记得林晏曾说过,族谱对他而言不是荣耀,而是枷锁。每一个名字都是一重期望,每一条族规都是一道锁链。

“我出生那日,名字就写在了这上面。”林晏曾醉眼朦胧地对他说,“他们告诉我,我这一生,当光耀门楣,振兴家族。可没有人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如今,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一卷族谱,更是束缚他三十年的桎梏。

火光渐熄,最后一页族谱化为灰烬。林晏松开手,任由余烬飘散在风雪中。

他转向余尘,微微一笑:“该你了。”

余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官印,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臣,余尘,交还官印。”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三年前,家父蒙冤,余家满门获罪。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余尘已无憾恨。功名利禄,非我所愿,惟愿山水之间,了此残生。”

李公公怔怔地看着那枚官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尘保持着奉印的姿势,雪花落满他的手臂,他却纹丝不动。

“余大人,您这是...”李公公欲言又止。

余尘抬起头,目光穿过纷飞的大雪,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狼狈离京的自己。

那时他还是个满腔愤恨的青年,背负着父亲的冤屈和家族的耻辱,孤身一人踏上前往西北的险途。他记得离京那日,也是这般大雪,城门外的长亭中,只有林晏一人等候。

“我与你同去。”林晏当时这么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余尘冷笑:“林公子何必惺惺作态?我余家已败,不值得林家如此费心。”

林晏不答,只是将马匹拴在亭外,自顾自整理行装。那之后的三个月,他们一路西行,余尘对林晏冷嘲热讽,林晏却始终不离不弃。

直到那一夜,在荒郊野外的破庙中,他们遭遇伏击。对方人多势众,招招致命,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余尘肩头中箭,血流如注,林晏为护他,徒手抓住劈来的刀刃。

那一瞬间,余尘看见林晏眼中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走!”林晏推开他,自己却迎向刀锋。

最终他们侥幸逃脱,躲进一个山洞。余尘撕下衣襟为林晏包扎,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手在颤抖。

“何必如此?”他问。

林晏因失血而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笑意:“我说过,与你同行,自当与你同生共死。”

从那一刻起,余尘心中的坚冰,彻底融化。

三年间,他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在黄沙漫天的西北,在危机四伏的边关,他们彼此扶持,一步步接近真相。林晏为了他,与家族决裂;他为了林晏,也学会了放下仇恨,学会宽容。

如今,真相大白,冤屈洗刷,功成名就。但他们都知道,朝堂不是他们的归宿。

“李公公,”余尘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惊中唤醒,“请代为转交官印。”

李公公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接过那枚尚带余温的官印。他知道,今日之事,必将震动朝野。

林晏看着余尘,眼中满是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拂去余尘肩头的积雪。

“结束了。”他说。

余尘点头:“结束了。”

他们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就在这时,宫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官家亲自出来了!

所有内侍齐刷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官家年近五十,面容威严,此刻却带着几分不解与愠怒。他看看跪在雪地中的余尘和林晏,又看看李公公手中的官印和辞表,最后目光落在林晏脚边那堆族谱的灰烬上。

“你们这是何意?”官家的声音低沉,透着不悦。

余尘和林晏再次叩首。

“臣等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林晏道,“然臣等心意已决,恳请官家成全。”

官家皱眉:“你们可知,这辞官意味着什么?枢密院副使、吏部侍郎,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们就这么轻易放弃?”

余尘抬头,目光平静:“回官家,臣等三年前离京,为的是查明真相,洗刷冤屈,而非功名利禄。今心愿已了,别无他求。”

官家沉默片刻,风雪在他周围盘旋,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因为林家吗?”他忽然问林晏。

林晏摇头:“臣焚毁族谱,非为背叛家族,而是不愿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琅琊林氏,荣耀百年,却也枷锁百年。臣...想为自己活一次。”

官家又看向余尘:“你呢?你父亲冤屈已雪,你本可重振余家,光耀门楣。”

余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释然,有洒脱,唯独没有遗憾:“先父在世时,常教导臣,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今沉冤得雪,先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余尘已无牵挂。重振门楣,光宗耀祖,非先父所愿,亦非余尘所愿。”

官家久久不语。他看着跪在雪地中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刚焚毁了百年家族的族谱,一个交还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官印。他们本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却选择在功成名就之时急流勇退。

这份洒脱,这份决绝,让身为九五之尊的他,也感到一丝震撼。

“你们要去哪里?”官家终于问道,语气软了下来。

林晏与余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官家长叹一声,从李公公手中接过官印和辞表,仔细看了看。

“准奏。”他最终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余尘和林晏齐齐叩首:“谢官家!”

官家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若他日改变主意,朝廷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说完,他大步离去,龙袍在风雪中翻飞,背影渐渐消失在朱红宫门后。

宫门缓缓关闭,将内外的世界再次隔绝。

余尘和林晏站起身,相视一笑。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墙,覆盖了石阶,也覆盖了那堆族谱的灰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林晏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忽然问。

余尘点头:“在国子监。你当时是林氏嫡长孙,我是寒门学子,你主动与我交谈,还邀我同游。”

“那时我就觉得,你与旁人不同。”林晏微笑,“你眼中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倔强的清高。”

余尘也笑了:“而你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没有傲慢,没有偏见,只有真诚。”

他们并肩向宫外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接下来去哪?”余尘问。

林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赵将军来信,邀我们去西北。他说边关的雪,比京城壮阔得多。”

余尘接过信,看着熟悉的字迹,眼中泛起温暖:“也好。京城的雪,太冷了。”

他们走出宫门广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口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一匹老马安静地站在雪中,不时甩甩尾巴,抖落身上的积雪。

“都安置好了?”林晏问。

余尘点头:“宅邸已变卖,所得银两都分给了昔日受牵连的家仆。父亲的灵位,我也请出来了,随身带着。”

林晏看向马车内,那里有一个简单的包袱和一座黑漆木的灵位。他知道,对余尘而言,这就是全部的家当。

而他自己,除了几件随身衣物,也就只剩下手上这道疤痕,和心中那个人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余尘的手。余尘的手很凉,而他的掌心温热。

“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去哪。”林晏说。

余尘回握住他的手,没有言语,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已说明一切。

他们上了马车,林晏执起缰绳,轻轻一抖,老马迈开步子,踏着积雪,缓缓向前。

马车驶过京城的街道,穿过繁华的市井,走向城外。余尘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皇城。朱红宫墙在白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后悔吗?”林晏问。

余尘转回头,看向前方。城门已开,城外是白茫茫的旷野,无边无际。

“不后悔。”他说,“从未后悔。”

林晏笑了,扬起马鞭,马车加速,驶出城门,驶向那片洁白天地。

雪还在下,覆盖了车辙,覆盖了脚印,覆盖了过去的一切。

宫墙内,李公公捧着那枚官印和两卷辞表,站在廊下,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个小内侍凑过来,低声问:“公公,他们就这么走了?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高官厚禄?”

李公公轻轻叹息:“这世上,总有些人,要的东西,不一样啊。”

他转身入殿,官印在手中沉甸甸的。

而城外,马车已消失在风雪中,只余天地洁白,真干净。

余尘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林晏驾着车,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累了就睡会儿,”林晏柔声道,“到了我叫你。”

余尘睁开眼,看着林晏的背影。那个曾经锦衣玉食的林家公子,如今驾着破旧马车,与他浪迹天涯,却没有一丝怨悔。

“林晏。”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

林晏回头,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余尘也笑了,是啊,他们之间,早已无需多言。

马车驶过一座石桥,桥下河水尚未完全封冻,流水声潺潺,与风雪声交织,如同一曲离歌。

林晏忽然轻声吟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余尘接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装点得洁白无瑕。前路漫漫,但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

宫墙内的喧嚣,朝堂上的纷争,家族的期望,过往的冤屈,都随着这场大雪,被埋葬在身后。

而前方,是自由,是彼此,是新生。

马车消失在风雪尽头,仿佛融入了那片洁白天地。

唯有雪,不停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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