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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书院,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青石板路。余尘站在廊下,望着远处讲堂里正在授课的林晏。那清朗沉稳的声音随风传来,如同这秋日里的一缕暖阳,抚平了他心底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三年前那场血雨腥风过后,他们选择了这座远离京城的白鹤书院,过上了教书育人的平静生活。余尘教剑术与骑射,林晏授经史与礼法,朝堂的勾心斗角仿佛已是前尘旧梦。

然而近来,余尘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每当他猛然回头,那感觉又倏忽消失。他不敢告诉林晏,不愿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只暗自加强了戒备。

“许是我多心了。”余尘轻声自语,将目光从林晏身上收回,转身走向藏书楼。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书院外墙的密林中,一个黑影正静静伫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时候到了,该让他们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腊月初八,书院放假一日。清晨,余尘与林晏如约下山,前往镇上的市集采购年货。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林晏在一家书画铺前驻足,仔细挑选着新年要用的笔墨。

“余尘,你看这墨如何?”林晏拿起一块松烟墨,转头问道。

余尘没有回应。他正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隐藏的短剑上。从下山开始,他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视线,如影随形。

“余尘?”林晏微微蹙眉。

余尘回过神,勉强一笑:“墨很好,你喜欢就买下。”

林晏放下墨块,低声道:“你又感觉到什么了?”

“或许只是错觉。”余尘摇头,不愿多说。

林晏凝视他片刻,不再追问,只悄悄将一柄小巧的匕首藏入袖中。他了解余尘的直觉有多敏锐,也明白这三年的平静或许太过奢侈。

二人继续前行,穿过熙攘的人群。行至一座石桥前,忽听得一阵骚动,桥头人群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踉跄着朝他们冲来。

余尘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晏拉到身后。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老者袖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直刺余尘胸口。

余尘侧身闪避,同时右手已抽出腰间软剑。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全神贯注应对老者时,身后另一名看似普通的农妇突然出手,一枚银针射向林晏后心。

“小心!”余尘惊呼,回身已是不及。

林晏却仿佛早有预料,身形微偏,银针擦肩而过,钉在对面的木柱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毒针!”周围人群顿时大乱,惊叫声四起。

余尘眼中寒光一闪,剑势陡然凌厉,直取老者咽喉。那老者却并不恋战,虚晃一招,与农妇一同混入混乱的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余尘正要追击,却被林晏拉住:“别追,怕是调虎离山。”

余尘收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四周,混乱的人群中,似乎有数道目光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不是普通的刺客。”林晏低声道,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令牌。那令牌乌黑沉重,上面刻着一只狰狞的血眼——正是三年前已被剿灭的血眼堂的标志。

余尘脸色一沉:“不可能,血眼堂早已覆灭,堂主是我亲手所杀。”

林晏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眼神复杂:“旧影幢幢,有些东西,比组织本身更难消灭。”

回到书院后,余尘加强了戒备,然而接连数日,风平浪静。

就在他们以为市集袭击只是偶然事件时,一封密信出现在了林晏的书桌上。信上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明日午时,独自至后山竹林,事关余尘性命。若带他人同往,必悔之莫及。”

林晏盯着那行字,眉头紧锁。字迹他认得,是三年前为救他们而死的旧部陈远的手笔。可陈远早已葬身火海,这是他亲眼所见。

是陷阱,毫无疑问。但对方提到了余尘的性命,他不能冒险。

次日午时,林晏如约来到后山竹林。深秋的竹林依旧苍翠,风吹过时发出沙沙声响,平添几分肃杀。

他在竹林中央的空地上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却不见任何人影。正欲离开,忽听得一声轻响,一枚飞镖破空而来,钉在他身旁的竹竿上。飞镖上带着一张纸条:

“看来,你果然更在乎他。”

林晏心头一震,这语气,这方式,像极了一个人——他曾经的师兄,后来背叛师门投靠血眼堂的顾云飞。可顾云飞也早在两年前就被余尘亲手斩杀。

“是谁?出来!”林晏厉声喝道。

竹林中寂静无声。忽然,一阵异香飘来,林晏顿感头晕目眩。他急忙屏息,但为时已晚,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昏迷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走近。

余尘发现林晏失踪时,已是黄昏。

他在林晏的书房里找到了那封密信,心顿时沉到谷底。没有犹豫,他立刻召集书院护卫,下令搜索后山。

在竹林深处,他们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林晏。他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撕裂的黑色衣角。

“林晏!林晏!”余尘轻拍他的脸颊,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晏缓缓醒来,眼神迷茫了片刻,随即变得清明:“是个圈套...他们想要离间我们...”

余尘眉头紧锁:“你先别说话,我们回去再说。”

回到书院,医师为林晏诊脉后,面色凝重:“林先生中的是‘离魂散’,此毒不会致命,但会使人神智恍惚,产生幻觉。最麻烦的是,解毒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下毒者的血。”

余尘脸色一沉:“也就是说,下毒者必须活着取血。”

医师点头:“正是。而且必须在七日内,否则毒素侵入心脉,即使日后解毒,也会留下永久损伤。”

医师退下后,林晏靠在榻上,轻声描述了他遇袭的经过。

“那人的身形和手法都很像顾云飞,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是他。”林晏顿了顿,看向余尘,“你确定当年亲手杀了他吗?”

余尘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确定。那一剑穿心而过,绝无生还可能。”

“那就奇怪了...”林晏沉思片刻,“除非...他有什么特殊的保命手段,或者,有人继承了他的全部技艺。”

余尘握住林晏的手:“不管是谁,我都会找出他,拿到解药。”

林晏摇头:“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让你主动出击,落入陷阱。”

“但我别无选择。”余尘声音平静,眼神却坚如磐石。

林晏深知他的固执,轻叹一声:“那就一起面对。我信你,胜过信我自己。”

这句话如同一缕暖流,涌入余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紧紧握住林晏的手,无声地许下承诺。

接下来的三天,书院里怪事频发。

先是余尘在林晏的药碗中发现了额外的毒物,而后是林晏在余尘的房间找到了与袭击者衣料相同的布片。每一次证据都隐隐指向对方,却又留有足够的疑点。

最诡异的是,第四日清晨,书院学生集体中毒,而在余尘的房间暗格里,发现了与毒药相同的药粉。

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书院中开始流传余尘就是内奸的谣言。就连一向尊敬余尘的学生们,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与恐惧。

余尘百口莫辩,这些药粉他从未见过,显然是有人栽赃。而能在他的房间来去自如,必定是书院内部的人。

林晏不顾众人反对,力排众议:“我以性命担保,余尘绝不会做这种事。”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林晏低声问:“你怎么看?”

余尘面色凝重:“对方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一些只有我们两人才知的细节。我怀疑...”

“书院有内奸。”林晏接上他的话。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几个可疑人选。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余尘瞬间跃出窗外,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院墙后。他紧追不舍,一路跟至书院后山的废弃矿洞。

矿洞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余尘稍作犹豫,还是举着火把走了进去。洞内曲折幽深,他小心翼翼地前行,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余尘?是你吗?”是林晏的声音。

余尘转身,火光映照下,林晏脸色苍白地站在不远处:“我担心你中计,就跟来了。”

就在这一瞬,余尘忽然注意到林晏腰间的玉佩不见了——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

“你的玉佩呢?”余尘警觉地问。

‘林晏’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察觉到了吗?可惜,已经晚了。”

余尘心知不妙,正要后退,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在坠落的前一刻,他软剑出手,缠住了假林晏的脚踝,将他也一同拉了下来。

二人在黑暗中坠落,重重摔在洞底。余尘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而起,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火把落在不远处,依然在燃烧。借着微光,余尘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书院中一个名叫阿卓的杂役,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你是谁?林晏在哪里?”余尘厉声问。

阿卓嘴角溢血,却笑得诡异:“余护卫,久违了。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这声音...这语气...

余尘瞳孔猛然收缩:“顾云飞!不可能...你明明已经...”

“死在你剑下了?”阿卓——或者说,顾云飞——冷笑道,“那一剑确实致命,可惜我早有准备,用了‘移魂大法’,将意识转移到了这具身体里。虽然功力大减,但能亲眼看到你们相互猜疑、自相残杀,也值得了。”

余尘心中一寒。移魂大法是血眼堂的禁术,据说能夺取他人身体,但代价巨大,施术者每年都必须换一次身体,否则就会魂飞魄散。

“那些怪事都是你做的?内奸也是你?”

顾云飞得意地笑了:“不错。我潜伏在书院半年,就为等这一天。你知道最精彩的是什么吗?”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恶毒的光,“现在,林晏应该已经发现了‘你’试图毒害他的证据,而我安排的人会引导他来这里——亲眼看到‘你’杀了我灭口。”

余尘心头大震,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多么精密的圈套。

“对了,还有一件事,”顾云飞咳着血,笑容越发狰狞,“林晏身上的毒,只有我的血能解。你猜,当他赶来看到我死在你的剑下,会怎么想?”

余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杀顾云飞易如反掌,但那就意味着林晏将无药可解。不杀他,又无法破解眼前的危局。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洞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林晏的呼喊:

“余尘!你在下面吗?”

顾云飞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突然大声喊道:“余尘,你为何要背叛我们!啊——”

话音未落,余尘的剑已刺入他的肩膀——不是要害,但足以让他闭嘴。然而从洞口的角度看,这一幕恰似余尘在杀人灭口。

“余尘!住手!”林晏的声音带着震惊与痛苦。

余尘抬头,看到林晏正从洞口顺着绳索急速下降,身旁还跟着书院的两名护卫。

顾云飞压低声音,仅容余尘听见:“你输了。他永远不会再信任你了。”

余尘心中一痛,但手中剑势不变,冷冷道:“我信他,胜过信我自己。”

林晏落地瞬间,长剑直指余尘:“放下剑,余尘。我不想与你为敌。”

余尘看着林晏眼中深切的痛苦与失望,心如刀绞,却仍坚定地摇头:“我不能放他。他是顾云飞,你身上的毒只有他的血能解。”

“顾云飞已经死了!”林晏声音颤抖,“我亲眼所见!”

被余尘制住的顾云飞虚弱地开口:“林先生...救我...余教习他...疯了...”

林晏看着眼前这一幕:余尘持剑重伤不起眼的杂役阿卓,口口声声说这是早已死去的顾云飞,而阿卓则满脸恐惧与哀求。

任何理智的人都会认为余尘已经失去理智。

但林晏不是任何人。

他向前一步,剑尖微垂:“余尘,看着我。”

余尘抬头,对上林晏的目光。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中此刻满是复杂情绪,但没有一样是怀疑。

“告诉我真相。”林晏轻声道。

余尘简洁明了地解释:“他用移魂大法占据了阿卓的身体。是他策划了一切,包括对你的下毒。只有他的血能做药引。”

“荒谬!”一旁的护卫忍不住出声,“林先生,余尘明显已经疯魔了!什么移魂大法,根本是邪术传说!”

林晏没有理会护卫,依然凝视着余尘:“你确定?”

“我确定。”余尘目光坚定,“你中的是离魂散,对不对?”

林晏瞳孔微缩。他中毒的事,除了他和医师,应该无人知晓。

顾云飞见状,急忙喊道:“他在狡辩!林先生,他一直都是血眼堂的卧底!三年前的那场围剿,就是他泄露的消息!”

这话一出,连余尘都震惊了。三年前的那场惨剧,是他和林晏心中永远的痛。陈远等众多兄弟惨死,正是因为有人泄露了行动计划。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以为内奸是已死的顾云飞。

“你胡说!”余尘剑尖微颤,几乎要刺穿顾云飞的喉咙。

“是吗?”顾云飞狞笑,“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只有你和林晏活了下来?为什么每次血眼堂都能提前知道你们的行动?”

余尘猛然醒悟,这一切都是顾云飞精心设计的离间计。即便不能立刻让他们自相残杀,也要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猜忌、疏远,最终反目。

好毒的计策!

林晏忽然笑了。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他的笑声格外突兀。

“余尘,”他柔声说,“杀了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顾云飞。

“林先生!”护卫惊呼,“不可啊!万一他真是无辜...”

林晏摆手打断他们,目光依然锁定在余尘身上:“我信你,胜过信我自己。若你说是,那便是。”

这一刻,余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几乎让他眼眶发热。历经如此精密的离间,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林晏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这份信任,比任何武功、任何智谋都更珍贵。

顾云飞眼见计策失败,眼中闪过绝望与疯狂:“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他突然挣脱余尘的剑锋,从怀中掏出一枚火药信号弹。余尘眼疾手快,软剑如银蛇出洞,瞬间挑断了他的手筋。

信号弹落地,顾云飞惨笑:“太迟了...信号已经发出...埋伏在书院外的人...会立刻发动攻击...”

余尘和林晏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书院中那些无辜的学生。

“必须立刻回去!”林晏急道。

余尘点头,剑光一闪,取血入瓶,交给林晏:“解药。”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顾云飞心口:“这次,我会确认你彻底死亡。”

顾云飞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结局,最终气绝身亡。

余尘看向林晏:“我们走。”

当余尘和林晏赶回书院时,一场激战正在进行。十余名黑衣杀手攻入书院,与书院护卫战成一团。

余尘立刻加入战局,剑光如龙,所过之处,黑衣人纷纷倒地。林晏则迅速组织学生撤离到安全地带,而后返身加入战斗。

二人背靠背而立,如同过去无数次并肩作战一样默契。

“左边五个交给我。”余尘简洁道。

“右边七个我来应付。”林晏回应。

刀光剑影中,他们如同心有灵犀的一体,攻守兼备,无懈可击。余尘的剑凌厉霸道,林晏的剑灵动精准,二者相辅相成,很快扭转了战局。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余尘和林晏相视一笑,那份无需言说的信任在目光中流转。

“结束了。”余尘轻声道。

林晏点头:“彻底结束了。”

三日后,林晏身上的毒彻底清除。经此一役,他们彻底铲除了血眼堂的残余势力,也解开了三年前的心结。

深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书院的白墙青瓦。余尘和林晏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天在矿洞,你为什么如此确信我没有背叛你?”余尘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林晏转头看他,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因为你是余尘。这世上谁都可能害我,唯独你不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林晏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信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若真要理由,”他顿了顿,看向余尘,“那就是:我信你,胜过信我自己。”

余尘沉默片刻,伸手握住林晏的手:“我也是。”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旧日的伤痕与血迹,也预示着新的开始。在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面前,一切旧影幢幢,终将烟消云散。

远处,书院的钟声响起,清越悠长,回荡在山谷之间,如同承诺,如同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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