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破开晨雾时,虎子正用鲸骨片打磨新刻的小木筏。那鲸骨是黑礁岛女子所赠,质地温润,被他摩挲得发亮,木筏的帆上已补全了歪斜的角,旁边还添了只振翅的海鸟——翅尖沾着点蓝,是用礁石上的海苔汁染的。
“你看这雾,”阿月扶着筏边的竹栏,指尖划过凝结的水珠,“像是被谁用白纱罩住了海面。”雾色浓得化不开,连渔灯的光都只能撞出团朦胧的光晕,陶瓮里的和声草叶却挺得笔直,叶尖固执地指向左前方。
虎子放下鲸骨片,往雾里扔了块带着磷光的浮石——那是昨夜女子给的“雾引”,据说能在雾中留下光痕。浮石落水处泛起圈蓝盈盈的涟漪,像滴进牛奶里的墨,缓缓晕开。“跟着光走准没错,”他捡起木筏模型比划,“就像刻木筏得跟着木纹走,逆着来准散架。”
话音刚落,雾中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沉闷如鼓,每声间隔都分毫不差。阿夜将耳朵贴在竹筏的竹板上,听着声波顺着竹纹传来的震颤:“是礁石在响。张爷爷手札里提过‘雾岛三响’,说那岛上的石灰岩被海浪冲蚀出空心洞,涨潮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陶瓮里的和声草突然轻轻摇晃,叶尖转向右侧。阿月刚想提醒调整方向,虎子却突然指着雾中:“那是什么?”
只见雾幕上撕开道细缝,透出片摇曳的金红——是成片的花,从崖壁上垂下来,像谁将朝霞揉碎了挂在石头上。花茎细长如丝,花瓣却肥厚饱满,沾着雾珠,在微光里泛着蜡质的光泽。
“是‘雾绒花’!”阿夜从行囊里翻出张泛黄的纸,那是张手绘的图谱,边角已磨损,画的正是这种花,旁边注着行小字:“生于雾岛湿岩,可解海瘴,其根善吸潮气,能固崖岸。”
竹筏渐渐靠近岛岸,才发现那些花是从悬崖的石缝里钻出来的,根系在岩壁上织成张密网,将松散的碎石牢牢锁住。岸边停着几艘半埋在沙里的旧船,船板上爬满了绿色的寄生物,却在船身某处刻着个熟悉的符号——正是断云崖声纹石上的螺旋纹。
“有人来过!”虎子跳上沙滩,指着符号旁的刻痕,“这是‘三’,说明是第三批来的?”他蹲下身,用鲸骨片拨开船板上的寄生物,露出底下更清晰的字迹:“潮至而作,雾散而息。”
阿月摸着崖壁上的雾绒花,花瓣触手微凉,沾着的雾珠落在手背上,竟带着丝清甜。“你看这花根,”她示意两人细看,“像不像和声草的须?只是更粗些,颜色深如墨。”
正说着,雾中传来“咔嗒”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石头。虎子立刻举起鲸骨牌,却见个身影从雾里钻出来——是个穿粗麻短打的老者,背着竹篓,篓里装着刚采的雾绒花,手里握着柄铜锤,锤头磨损得厉害,锤柄上也刻着螺旋纹。
“断云崖来的娃?”老者放下竹篓,声音像被海浪磨过的礁石,“张老头的和声草籽,总算轮到你们这拨送来了。”他用铜锤敲了敲身旁的岩石,空心的岩壁发出“嗡”的共鸣,“刚才那‘鼓声’,是给你们报信呢。”
阿夜掏出张拓片,是从断云崖带的声纹拓本:“张爷爷说,雾岛的海瘴总在月圆时加重,得用和声草与雾绒花混制香囊。”
老者接过拓片,指腹抚过螺旋纹:“三十年了,他倒还记得。”他领着众人往岛中心走,脚下的路渐渐宽阔,雾也淡了些,露出两旁的石屋——屋顶都铺着层厚厚的海草,草间点缀着雾绒花,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像场金红的雨。
“这花啊,”老者指着石屋墙缝里钻出的根须,“看着娇,实则皮实。当年张老头来的时候,这岛的崖岸总塌方,是他教我们用雾绒花根混着和声草籽填石缝,才把崖壁稳住。”他突然停下,指着片被围起来的田地,里面种着的不是庄稼,而是成片的和声草,叶片比断云崖的更宽,边缘泛着蓝。
“这是‘海化草’,”老者蹲下身,掐起片叶子,“混了雾岛的海水种的,解海瘴比普通和声草强十倍。只是这草性子怪,得用鲸骨灰当肥料才肯长。”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碾,碾槽里还残留着灰白色的粉末,“那鲸骨,都是老辈渔民们攒了一辈子的。”
虎子摸着怀里的鲸骨片,突然红了脸,从行囊里掏出那个木筏模型递过去:“我……我刻了这个,想着要是迷了路,就按模型找方向。”
老者接过模型,指尖点着帆上的海鸟:“这鸟刻得精神,像‘引路鸥’。”他突然起身,往石屋走去,片刻后抱来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叠整齐的鲸骨牌,每块都刻着不同的鸟——有海鸥、有信天翁,还有只翅膀展开的大鹏,翅尖同样沾着点海苔汁的蓝。“这些是前两批人留下的,说要给后来的娃当念想。”
阿月拿起块刻着海鸥的牌,牌后刻着行小字:“雾浓时,跟着鸥鸣走。”字迹娟秀,像出自女子之手。
暮色漫进雾岛时,老者带着他们去看“雾钟”——那是块悬在崖边的空心石,海浪撞进石孔就会发出“咚”的声响。“今晚月圆,海瘴最重,”老者往火塘里添了把雾绒花干,空气中立刻弥漫开甜香,“你们把海化草混进雾绒花囊里,挂在钟旁,瘴气就不敢靠近了。”
虎子蹲在火塘边,用鲸骨片小心翼翼地刮着模型上的毛边,阿夜则在石墙上拓下新的螺旋纹,阿月将海化草与雾绒花分层装进香囊,指尖沾着金红的花粉,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
雾渐渐淡了,露出墨色的夜空,星子稀疏,却格外亮。远处的“雾钟”传来悠长的声响,带着香囊的甜香,在海面上荡开。老者说,这钟声能传十里远,告诉附近的渔船“此处平安”。
“明早雾散,你们往东南走,”老者给竹筏系上串雾绒花,“那里有片红树林,住着群采珠人,他们等着和声草籽改善水质呢。”他拍了拍虎子的肩,“这鲸骨片你留着,刻满一百只鸟,就成‘百鸟筏’了,到时候爷爷给你题字。”
虎子攥紧鲸骨片,木筏模型的帆角在火光里轻轻晃动,那只海鸟的翅尖,蓝得像雾岛破晓时的天空。陶瓮里的和声草叶舒展开,映着星光,指向东南方,仿佛在说:下一站,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