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渔的命令像一剂强心针,让濒临涣散的团队重新凝聚起来,投入了一场近乎悲壮的自救。
技术团队在顾北辰带领下,不眠不休地配合调查组,开放所有日志,解释每一行代码,试图用绝对的透明证明清白。
他们甚至复现了冥府实验室的部分攻击路径,将其完整地展示给调查组的专家。
公关团队顶着漫天辱骂,一遍遍发布技术说明、事件时间线、以及被篡改数据的对比分析。
法务部收集了厚达数尺的证据材料,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漫长诉讼。
林柚、江离和沈岩利用个人账号和残存的影响力,持续发布星火技术曾经带来的正面案例——残疾儿童通过智能设备与外界沟通、孤独老人因健康监测得到及时救治、偏远地区的学生通过教育平台接触优质资源……
他们像一群在暴风雪中徒手挖掘通道的人,拼尽全力,试图从信任的废墟下,挖出一条生路。
然而,现实是冰冷而残酷的。
调查组的审查细致到近乎苛刻,流程漫长。
尽管技术证据对星火有利,但造成重大社会影响和涉及公共安全这两顶帽子太重,调查结论迟迟未下。
舆论的巨轮一旦启动,便难以转向。
真相的传播速度,远远赶不上谣言的扩散和情绪的发酵。
星火洗地、垂死挣扎、资本谎言的标签被牢牢钉死。
那些他们发布的正面案例,被恶意解读为消费弱势群体、转移视线。
更糟糕的是,现实的压力开始具象化。
“苏总……银行刚才正式通知,要求我们提前偿还下个月才到期的五亿贷款。”
“三家主要供应商联合发函,要求结清所有账款,否则将停止供货并提起诉讼。”
“刚刚收到通知,我们竞标智慧城市项目的资格……被取消了。”
一个个坏消息,像沉重的冰雹,接连砸在苏渔的办公桌上。
现金流彻底断裂,业务全面停摆,合作伙伴纷纷切割。
星火这艘大船,不仅失去了动力,船体也开始进水,正在缓缓下沉。
团队内部,那根紧绷的弦,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白杨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些被篡改、被污名化的健康数据,一遍遍演算、验证,试图找出百分百完美的反击方案,眼圈乌黑,形销骨立。
他终于在一次团队会议中,因为低血糖和过度疲劳,猛地站起来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休息室,白杨醒来后,看着围在身边的同伴,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流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了对的事……却要承受这些……”
林柚负责安抚那些因设备问题受到惊吓的真实用户,面对那些不解、愤怒、甚至恐惧的眼神,她一遍遍解释、道歉、承诺。
回到公司,她看着设计图上那些曾经充满生命力的线条,如今却感觉它们如此苍白无力。
她猛地将桌上一个模型扫落在地,碎片四溅,然后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连最沉稳的顾北辰,也显露出了极限。
他面对着一组无论如何优化都无法突破现有防御规则的攻击模拟数据,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昂贵的机械键盘上,键帽飞溅。
他粗重地喘着气,盯着屏幕上那个仿佛在嘲笑他的冥府标记,声音嘶哑:“规则……他们改写了规则……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战争!”
江离的吉他弦断了,他没有去换,只是抱着断了弦的吉他,坐在录音室的黑暗角落里,一动不动。
外界那些将他从天才贬为骗子的言论,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
他曾经以为拥有了技术和舞台就能无所不能,现在才发现,在真正的恶意和庞大的体系面前,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
绝望和无力感,如同无声的霉菌,在团队每一个人心中滋生、蔓延。
苏渔看着这一切,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依旧在奔走,在沟通,在下达指令,但她也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周围的墙壁正在合拢。
她又一次站在了落地窗前。
窗外,这座她曾经带领星火一步步征服的城市,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冰冷。
霓虹依旧闪烁,车流依旧不息,但这一切的繁华,似乎都与深陷泥沼的星火无关了。
她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
技术、法律、公关、人情……所有常规的、非常规的手段,都用尽了。可对手布下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死局。
他们利用了社会的信任危机,利用了公众对科技巨头本能的警惕,利用了监管程序的严谨与迟缓。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环宇和冥府在阴影中,握着颠覆规则的武器,而星火,却被束缚在明处的规则里,被动挨打。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难道……星火真的要倒在这里了吗?
难道他们倾注了无数心血构建的一切,那些改变了人们生活的技术,那些承载着梦想的平台,最终都要化为乌有,成为商战失败案例中的一个注脚?
她不甘心。
可是,还能做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加密通讯器上。
那个名字,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禁忌。
一旦动用,意味着她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意味着星火彻底离开了她所能掌控的轨道。
她一直避免走到这一步。
她希望靠自己和团队的力量渡过难关,她希望向那个人证明,她可以独当一面。
但现在……
苏渔缓缓走回办公桌,手指颤抖着,拿起了那个冰冷的通讯器。
屏幕漆黑,映出她此刻憔悴而绝望的脸。
她输了。
输掉了这场战役,也可能……输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沉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击垮。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通讯键。
没有拨打任何号码,这只是个单向的、最高优先级的求救信号。
她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吐出了那个她一直避免提及,此刻却成为唯一寄托的名字:
“陆燃。”
两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
说完这两个字,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通讯器从指尖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瘫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刺眼的灯光,视线渐渐模糊。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而在城市另一端,某个不为人知的海岛别墅内,书桌上,一个样式古朴的终端,屏幕悄然亮起,显示出一条最高优先级的、未语声的短讯呼入。
标识只有一个字:“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