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清晨带着一股咸湿的雾气。
星火娱乐总部,二十八层。
这一层原本是堆放杂物的仓库,自从陆燃那场惊天动地的发布会后,被紧急改造成了新的艺人培训中心。
落地窗擦得锃亮,能俯瞰半个海城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着昂贵咖啡和新鲜装修板材混合的味道。
秦雪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走路带风。
“这是这一批新签约的练习生资料。”她把文件夹往陆燃面前的茶几上一拍,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自从咱们干翻了环宇,这几天投递简历的人数把邮箱都撑爆了。这十二个,是咱们从三千人里筛出来的尖子,无论外形还是基础,都是S级。”
陆燃窝在懒人沙发里,手里捧着昨天那个保温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S级?”他吹了吹杯口飘出的热气,声音懒洋洋的,“有多S?能扛得住网暴,还是能像苏渔那样对着空气哭出声?”
“别阴阳怪气。”秦雪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现在疑神疑鬼,但公司要发展,总不能就靠你和苏渔两个人撑着,新鲜血液是必须的。”
陆燃放下保温杯,伸手翻开文件夹。
照片上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个笑容灿烂,五官精致得像是用最精密的算法捏出来的。
哪怕是证件照,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想要生吞娱乐圈的野心和活力。
太完美了。
在这个充满了欲望和混乱的圈子里,完美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虚假。
“怎么,有看上的?”秦雪见他盯着其中一张照片发呆,凑过来问道。
那是一个叫“陈默”的男生,二十岁,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只在备注里写着:擅长模仿,曾在短视频平台拥有百万粉丝,后因不明原因注销账号。
陆燃合上文件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用看了,今天这节表演课,我亲自来带。”
秦雪愣了一下,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你?你不是最讨厌加班吗?之前让你给苏渔讲戏你都推三阻四,今天要给新人上课?”
“闲着也是闲着。”陆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正好教教这帮小朋友,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
培训教室内,十二名新人站成一排,神情紧张又期待。
当传说中的“摆烂之王”、“环宇掘墓人”陆燃推门进来时,空气明显凝固了一瞬。那个叫陈默的男生站在队伍的最右侧,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显得有些不起眼。
陆燃没带教材,也没带ppt,甚至连把椅子都没坐。他径直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背对着众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镜子里反射出的那十二张年轻的脸。
“我不教声台形表,那些东西这栋楼里有的是老师教你们。”
陆燃转过身,目光松散地扫过众人,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晚饭吃什么。
“我的课只有一个考核标准:像个‘废人’。”
新人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燃竖起一根手指:“题目很简单。情境是:周一早晨八点,闹钟响了,你要去上班,但你不想去。请表演这一分钟内的状态。”
“开始吧,谁先来?”
一个染着银发的男生率先站了出来,自信满满。他假装躺下,然后猛地坐起,双手抓着头发,面部表情狰狞,嘴里大喊着:“啊!为什么要上班!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啊!”
陆燃打了个哈欠:“用力过猛,下一个。上班的痛苦是内伤,不是狂犬病。”
第二个女生选择了走心路线。她蜷缩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抑郁而离世。
陆燃摇摇头:“太苦情了。不想上班而已,又不是确诊绝症。下一个。”
一个接一个,新人们使出浑身解数。有的甚至在地上打滚,有的试图用幽默化解,但在陆燃眼里,这些表演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太“清晰”了。
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表情,都有着明确的逻辑链条和表演目的。这里是起势,那里是高潮,最后是收尾。
就像是编好程序的代码,精准,但毫无生机。
真正的“不想上班”,是一种介于清醒与昏迷之间的混沌,是一种对社会规则的无声抵抗和对被窝温度的病态依恋。
那是人类特有的、毫无逻辑的惰性。
“这就是你们的S级?”陆燃揉了揉眉心,似乎真的失望了。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环宇剩下的那点残羹冷炙,你们都抢不到热乎的。”
此时,队伍末尾的陈默走了出来。
“陆老师,我想试试。”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陆燃挑了挑眉:“请。”
陈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开始夸张的肢体动作。他只是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两秒后,他的肩膀松垮了下来。
接着,他缓缓倒在地上,姿势极其别扭,就像是一个被抽走了骨头的提线木偶。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浑浊,喉咙里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咕哝。
他在地板上像条蛆一样蠕动了两下,手漫无目的地在虚空中抓了抓,仿佛在找被子,又仿佛在找关闹钟的按钮。
最后,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臂弯里,整个背部都在传递着一种“世界毁灭吧我只想睡觉”的绝望感。
周围的新人忍不住发出低声的惊叹。
太像了。
这种毫无美感、毫无逻辑、纯粹由本能驱动的“烂泥”状态,简直就是当代打工人的真实写照。
然而,陆燃看着这一幕,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
在那看似完美的“松弛”和“颓废”之下,他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普通人在这种状态下,肌肉会有不自觉的抽搐,呼吸会有因为体位压迫而产生的不规则停顿。但陈默没有。
他的每一次蠕动,幅度都控制在毫米级别。他的呼吸频率虽然听起来混乱,但如果用节拍器去卡,会发现那是每1.5秒一次的绝对循环。
他在“表演”混乱。
他在用最精密的算法,去模拟人类最无序的惰性。
“演得不错。”陆燃突然开口,打断了陈默的表演。
陈默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刚从“瘫痪”状态恢复。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谢谢陆老师夸奖。”
“但我有个问题。”陆燃一步步走向他,直到两人的距离不足半米。
陈默维持着谦卑的姿态,微微低头:“您请说。”
“真正不想起床的人,”陆燃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心跳不会这么稳,每分钟68下,从躺下到站起,一下都没变过。”
陈默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极细微的收缩。
那种收缩不像是人类受到惊吓时的反应,更像是一台摄像机正在快速调整焦距。
“陆老师说笑了,我身体素质比较好。”陈默依旧笑着,但那笑容里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
“是吗?”陆燃笑了笑,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脚,一脚踹向陈默的小腿迎面骨!
这一脚快、狠、且毫无章法,完全是街头混混打架的路数。
正常人的反应,要么是后退躲避,要么是下意识地抬腿格挡,甚至会因为疼痛预警而面部扭曲。
但陈默没有。
他的上半身依然保持着那个谦卑的姿态,下半身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一个违背人体力学的诡异扭曲。
膝盖向外侧平移了十五厘米,刚好避开了陆燃的脚尖,同时整个人像是个不倒翁一样,重心瞬间平移,借着这股力量向后滑行了两米。
全场死寂。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那更像是一个被写入了“绝对闪避”程序的机械体。
“身体素质确实不错。”陆燃收回脚,拍了拍裤腿,眼神如同看向一个死人,“高塔的‘种子’,什么时候发芽这么快了?”
听到“高塔”两个字,陈默脸上那虚假的羞涩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如同面具般的脸。
“评估错误。目标威胁等级上升。”陈默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冰冷的词汇。
下一秒,他动了。
不是攻击陆燃,而是转身冲向培训教室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网络接口!那里连接着星火娱乐的内部服务器主干线!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爆发力完全超越了人类极限,十几米的距离几乎是一眨眼就到。
“拦住他!”秦雪虽然没搞懂状况,但本能地尖叫出声。
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新人试图阻拦,却被陈默随手一拨,就像是被卡车撞到一样,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眼看陈默的手指就要触碰到那个网络接口,指尖甚至弹出了某种银色的金属探针。
“滋——”
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陈默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紧接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陆燃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的遥控器,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能老熬夜玩手机,你看,这防静电地板漏电了吧。”
在陈默试图触碰的那个网络接口上方,一个隐蔽的Emp发生器正冒着青烟。
这是周锐昨天刚装的“防盗门”,本来是防商业间谍插U盘的,没想到钓了条大鱼。
陆燃慢悠悠地走过去,蹲在还在抽搐的陈默面前。
他伸出手,扒开陈默的眼皮。
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已经翻白,但在虹膜的最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圈极细的、正在疯狂闪烁的淡蓝色电路纹路。
这就是“数据尸块”的活体版?
把活人改造成连接高塔的终端?
一股寒意顺着陆燃的脊梁骨往上爬。这已经不是娱乐圈的商战了,这是物种入侵。
“顾北辰。”陆燃按住耳麦,声音冰冷,“切断这层楼的所有网络信号。把这玩意儿拖到‘极客洞穴’去,我要看看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这时候,几个保安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把瘫痪的陈默抬走。
原本想来面试的新人们早已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陆燃站起身,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秦雪,又看了一眼那群新人,脸上的冷厉瞬间消融,换上了一副标准的“我是为了你们好”的笑容。
“看清楚了吗?”
他指了指门口陈默被拖走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演戏太用力的下场。容易短路。”
陆燃拍了拍手,像是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行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回去多练练怎么当个废物,下周我检查。”
说完,他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像个刚遛弯回来的大爷,拖着步子走出了教室。
直到走进电梯,看着金属门缓缓合上,将那些惊恐的视线隔绝在外,陆燃脸上的轻松才彻底崩塌。
他靠在电梯壁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如果那个Emp装置慢了半秒,或者陈默的目标不是服务器而是杀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个打火机还在口袋里发烫。
日记本上的警告再次浮现在脑海:【不要相信任何人。】
既然连一个刚签约的新人都能是被改造的“终端”,那么一直潜伏在身边的“最亲近的人”,又会藏得多深?
叮——
电梯门开,地下二层,“极客洞穴”。
周锐和顾北辰已经等在门口,脸色凝重得像是在参加葬礼。
“老大,你得来看看这个。”周锐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刚才从陈默身上提取出的数据流,“这小子的脑前额叶里植入了一块生物芯片,刚才Emp冲击的时候,芯片自毁了。”
“没留活口?”陆燃皱眉。
“留了一句话。”顾北辰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下。
大屏幕上,一行血红色的代码缓缓浮现,那是陈默脑中芯片自毁前发送的最后一条信息:
【演出很精彩,主角。但剧院的门,已经锁上了。】
陆燃盯着那行字,深吸一口气。
剧院的门锁上了?
“那就把房顶掀了。”
他冷冷地说着,目光越过屏幕,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数据深渊。
“告诉苏渔,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周锐问。
陆燃转身,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
“既然他们喜欢看戏,那我们就去‘高塔’脚下,演一场真正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