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的王水德还是到田城县教育中心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这些天,能让他静心坐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张娟给他“淘”来了一本前朝泥印的古书,大抵就是那种古代无聊文人的见闻辑录,从创世之初,直到程大王于田城登基当了十八天的“假命天子”结束,神鬼异事,荒谬伦理,让今人不信全疑,还好是碰上了王水德这号研究者,他是从另外一种眼光、另外一种公理,品味着书上所说的那些事儿的。比如有一篇极其简短的文章,是说烝人之“蒸母”现象的,文章开头便说,“烝人之蒸母说,大谬也,母者、姑也;烝人所蒸,姨也。”王水德以为然,在母系氏族之时,实行的是服务婚姻(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走婚制),男人是以劳动或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到另外一个氏族换取性权力的,男子所谓的“母”,则是现代人认可的“姑”系(当然也有可能是姑奶、姑太、或姐姐),其“父”,则是现代文明的“舅”系。而他们走婚到另一氏族中,“乱”,是肯定的了,尤其是母系氏族与父系氏族共存、服务婚姻与买卖婚姻(男出聘礼、娶女子到男性氏族)共生的时候,乱象则更加明显了。
王水德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记载,品味着其中的道理,给出了四个字的结论“与时俱存”,有什么样的历史条件,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历史事实,是再客观不过的真理了。若以现代人之伦理去约束古人,恐怕没有一个不被抓进班房的,而若以古人之伦理看待现今这个世道,恐怕兴“十刑”亦无济于事。
就在王水德沉迷于他的想入非非之时,张丽丽来了,她已经妥善地处理了韩巧转的问题,韩巧转很满意,非要过来感谢王水德不可,被张丽丽推辞了。张丽丽笑着对王水德说:“哥,这一回我可当了一回清廉法官,老韩非送给我一万块钱不可,我说什么也没有要她的。嘿,这人啊,来到这世上,真不容易啊。王辉那里,恐怕要有大麻烦了。”
王水德对于王辉有关陈一根案件的判决,早就感觉到不妥,不是执照法律条文如何,而是时机不对,针对的对象不对,法律上规定,政府是可以当作被告的,是可以被执行的,是可以被监督的,是可以被指责的,而且报纸上、平台上也多有发声,说某政府主要官员承认在某某事上,某政府有错误,并承担相应之责任,云云。可仔细看一下,那些事情不过是某政府公共服务中的某些细枝末节罢了,又有几件是触动某政府本身利益的?而王辉那份并不能落实执行的判决书,惹上麻烦是一件必然的事。
“陈一根服从了判决,一直追要他的158万包赔款,我们,到哪儿去给他执行啊?”张丽丽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陈三怪,这一回是死定了,不可能出钱的;高德、陈大庆犯的是职务罪,和蟠桃树园包赔没有关系;物流企业已经出了钱,不可能再承担重复的包赔责任;美镇杏花村委已经烂了,至今也没有人出面管理,也不可能出钱包赔;美镇镇政府、田城县政府,更不会承担这样的责任,呵呵,陈一根便傻脸了。于是他就跑到了中州府法院,质问说,田城县法院这个不能执行的判决书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王水德重复了一句,说:“可爱的王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呗。”
张丽丽笑了,说:“这个时候,勇士出现了,就是那个烦人的记者胡小勇,他说,陈三怪退出的赃款中,就包括这笔钱,为什么就不能被执行?难道干部监管系统,是法制社会以外的单位?他们收入的钱,到底弄哪儿去了?口口声声说纳入官库管理了,到底他们上缴给官库多少钱,能公开吗?还有田城县政府,难道真的没有责任吗?陈七怪是不是政府任命的村长?美镇政府、田城县林业中心,是不是田城县政府设置的正规部门?你们政府官员不作为,导致了如此恶劣之后果,难道就不应当为案件埋单吗?”
王水德笑了起来,说:“这家伙,危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要进圆山班房过年喝稀饭了。”
张丽丽也笑了起来,说:“哥,你猜对了一半,是抓起来了,不过没有关押在我们田城县圆山班房,而是关押到中州府第三班房去了。这小子,够他喝一壶的了,一个大记者,竟然没有读懂民不和官斗这句话,实在太悲哀了些。”
王水德不笑了,想了好大一会,才说了句:“恐怕悲哀的不是人家记者胡小勇,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