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善耆在琼州被晾了几天冷板凳后,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给北平发去发电文时,刻意将汤绍安的怠慢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番。
消息传回北平,清廷内部顿时炸了锅。
汤绍安连肃王的面子都不给,这态度再明显不过了,恭亲王奕?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棘手了,眼下能跟琼州说上话的,怕是只有闭门在家,称病的老庆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门去请。
庆王府书房里,奕匡正躺在靠摇椅上,侍女扇着扇子,悠闲地品着茶,听着下人禀报善耆在琼州吃了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中午还特意多喝了两杯。
一听恭亲王来访,老庆立马就猜到了六爷所为何来,当即躺回了床上,哼哼唧唧地装起病来。
“六爷......咳咳.....不是我不愿为国分忧啊......”奕匡装的还挺像,有气无力地说,“您也瞧见了,上次在养心殿,善耆指着鼻子骂我国贼的时候,可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如今擦屁股的脏活累活,倒想起我来了?咳咳.......我这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咳咳.....”
恭亲王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庆这是装病拿乔,好说歹说了老半天,可老庆就是油盐不进,最后只好去了趟宫里,请老佛爷来治一治老庆的毛病了。
老佛爷听闻后,也是无奈,心知老庆的倔脾气犯了,只得下了道懿旨,强令老庆出面斡旋。
奕匡心里直骂娘,但老佛爷的面子不能不给,只好不情不愿地以私人名义,给琼州发了封电文,试图探探口风。
谁知,这份电文如同石沉大海,琼州方面竟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得!这下子,连老庆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消息传开,清廷上下慌了神,又多方沟通无果后,只好灰溜溜地电令善耆,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赶紧回来!
善耆灰头土脸地登上返回天津卫的轮船,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海口港,繁华至极,心里面五味杂陈,愤怒、屈辱、一丝畏惧还有难以言说的自卑,像毛毛虫一样挠着他的心。
船行数日,眼看快到天津卫了,却突然慢了下来,最后竟停滞不前,善耆纳闷,派人一问,才知前方“海上堵船”了!
原来是程璧光的琉球舰队发布通告,要在大沽口外搞实弹军事演习,还邀请“父老乡亲”们观礼!
善耆一听“军事演习”四个字,三魂吓掉了两魂,这哪是演习,分明是赤裸裸的武力威慑,他慌忙派人找小船靠岸,连滚带爬地往北平跑。
而大沽口外,已是人山人海,“琼州舰队要演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吸引着从北平、通州、廊坊乃至更远的地方赶来的老百姓。
山坡上,海岸边,黑压压全是攒动的人头,眼尖的小贩推车叫卖,孩童在人群中嬉戏穿梭,气氛热烈得像赶庙会。
次日,演习正式开始。
四艘“台岛级”战列舰像海上移动的钢铁山峦,庞大的舰体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两艘“高雄级”战列巡洋舰像矫健的猎豹,高速游弋在侧。
当330mm巨炮的炮口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机械轰鸣时,岸上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轰~~!!!”
第一轮齐射的巨响猛然爆发,就像九天惊雷,砸向海面,震得人耳膜欲裂,脚下土地都在颤抖。
远处预设的靶标区域,水柱冲天而起,有两人合抱一棵大树那么粗,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构建了一片白色的森林,那毁天灭地的声势,仿佛巨灵神在搬山填海!
“好!!”
岸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老百姓们哪见过这等场面,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激动得满脸通红,拍手叫好,津津有味地议论着,把这当成了百年难遇的热闹看。
第三天,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人挤人,脚都挪不动步,所有人都想亲眼瞧瞧,这能打得东洋人,俄国人屁滚尿流的铁甲舰,究竟是何等模样。
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
紫禁城养心殿。
老佛爷依旧端坐御榻上,只是指尖的翡翠念珠半晌不动一下。
底下,王公重臣们垂手侍立,但个个脸色灰败,与半月余前那场争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善耆衣衫不整跪在下面,惊魂未定,声音颤抖的汇报完在大沽口的所见所闻,“......老佛爷!那铁甲舰,大得像堵山!炮一响,地动山摇!他们......他们这不是演习,这是杀威棒啊!”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慌不择言,“.....启禀老佛爷!山海关急电!琼州陆军,数万人的大军,在山海关一带,举行大规模实战演习,炮火连天,震的方圆十几里地都在动.....假想目标,似......似向关内!”
嗡!殿内群臣脸色“唰”地全白了,几个胆小的腿一软,差点瘫倒了。
那么,汤绍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次是演习,下次,炮弹可就不长眼了。
这种被威胁的感觉让老佛爷莫名想到了辛丑年,手不觉微微颤抖了一些,闭目良久,才不堪地开口道:“都听见了?是战,是和,诸位拿个主意吧?”
底下是死一般寂静,之前叫嚣的最凶的肃亲王善耆,这时候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砖缝里去。
老佛爷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不免叹口气,心知这群人平时义正言辞,关键时候指不上,最终目光落在恭亲王奕?身上,“老六,你怎么看?”
奕?心里苦笑,知道这“担骂名”的差事又落自己头上了,随即出列沉痛道:“事已至此,战,必是江山倾覆,拖,无异坐以待毙。唯有......求和一途了。”
老佛爷看向下面人,问道:“其他人可有异议?”
无人吱声。
“既无异议,那就谈吧。”慈禧顺水推舟,又看向奕?,“老六,你看,派谁去合适?”
奕?心领神会,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庆亲王奕匡,道:“庆王爷,满朝上下,与琼州能说上话的,唯您一人。为了社稷安危,只好再辛苦您跑一趟了。”
所有目光瞬间都聚焦到老庆身上。
奕匡心里冷笑,这会儿知道求我了?早干嘛去了?
他慢悠悠出列,先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咳咳......六爷,你是知道的,非是啊我推辞,实在是前番被气得心疾复发,汤绍安连我的电报都不回,此去......怕是徒劳无功啊....再说,肃王兄熟悉情况,忠心可嘉,何不....再跑一趟?”
“奕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善耆被老庆当面讥讽,脸色涨成猪肝,却不敢反驳,主要是没底气。
“怎的?”老庆斜抬着头,傲的像个公鸡,气势足的很。
恭亲王赶紧打断,怕两个人又杠上了,对着庆王道:“此去无论谈成何等结果,朝廷绝无怪罪!只求您勉为其难,再走一遭!”
老庆要的就是这句话,环视一圈,看着当初骂他“卖国”的人如今个个装死,心中恶气总算出了大半,他见好就收,换上一副“为国捐躯”的悲壮表情,对老佛爷一躬到地。
“唉......老佛爷既如此说,臣......臣就是拼却这把老骨头,再卖一次老脸,也定去琼州周旋!成与不成,但求问心无愧!”
当老庆的官船再次抵达琼州时,汤绍安给予了相当规格的礼遇,会谈在总长官邸的会议室内进行,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汤绍安主动权在握。
老庆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汤总长,咱们都老熟人了,承你给我面子,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关外之事,朝廷无力无心相争,唯山海关乃京师门户,天下第一关。要是关外尽失,老佛爷与皇上寝食难安,京师人心惶惶......恳请总长,能否以此关为界,给朝廷,也给天下人,留最后一丝颜面?”
汤绍安悠闲地品着茶,实则深知,一个象征性的山海关界限,换取未来治理东北的顺畅和减少华北地区的敌意,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就给老庆这个面子。
“王爷既然开口了,这个面子,汤某不能不给。”汤绍安放下茶杯,笑道:“其他条件照旧。”
老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汤绍安一口答应了,当即起身,郑重一揖,“多谢了。老夫代朝廷,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