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海城。
“一线天”茶馆内,人声鼎沸,茶香与议论声交织,跑堂的伙计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在八仙桌之间。
一位穿着半旧绸衫的老茶客,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展开伙计刚送来的《字林西报》,刚呷了一口温热的碧螺春,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头版。
“噗——”
一口茶水全喷在了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上。
“喔唷!娘额东菜!”老茶客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变形,手指颤抖地指着报纸,大喊道:“船!介大个兵舰!是阿拉个啊!”
这一声惊呼,瞬间吸引了整个茶馆的注意。
那份被茶水浸湿的报纸头版,是一张占据了半版篇幅的巨幅黑白照片。
照片拍摄角度极佳,将那艘战舰的巍峨展现得淋漓尽致,流畅而威严的舰体破开海浪,舰艏激起的白色航迹如凤凰展翼。
侧舷,“琼州号”三个汉字虽因距离稍显模糊,却依旧可辨。
最令人震惊的,是主桅杆上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龙旗!
照片上方,是一行加粗的黑色标题:
【南海惊现“琼州级”超级战列舰!航速超22节,火炮堪比纳尔逊,领先全世界!】
报道中详细记述了发现过程,记者艾伦·皮特与军事专栏记者、前皇家海军中尉杰克·哈德逊,于本月15日搭乘冠达公司“东方公主“号邮轮返回海城途中,在南海公共航道与这艘巨舰不期而遇。
当时这艘战舰正以惊人的速度航行,其威武的舰容令人过目难忘。
该舰主要参数如下,预估排水量达吨以上,装备4门12英寸(305毫米)巨炮,采用先进的双联装炮塔布局,前后对称配置,舰体线条流畅,设计理念明显超越当代主流战舰。
最令人震惊的是其动力系统,观测航速持续超过21节,极限状态下可能达到22节!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高速航行时舰体异常平稳,未见传统蒸汽机的明显振动,疑似采用了连英格丽皇家海军都尚未完全装备的蒸汽轮机技术!
报道最后得出结论:综合各项特征判断,这艘神秘的“琼州级“战列舰在航速与动力技术上的先进性,已经超越了正在英格丽阿姆斯特朗造船厂内建造的“纳尔逊勋爵“级战列舰,堪称是目前已知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战列舰!
茶馆里彻底炸开了锅。
“一万六千吨?格得是几化大一只船啊!“一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掰掰手指头,满脸不可思议道:“侬晓得镇远才多少吨位伐?七千吨勿到!格艘船要顶两只镇远还勿止!“
“瞎三话四!肯定是洋人乱话三千!“旁边戴瓜皮帽的干瘦老头连连摆手,唾沫星子乱飞道:“甲午年,阿拉顶顶好个船侪沉脱了!才几年功夫?就能造出比英格丽还要结棍个兵舰?困梦头里!“
“慢叫慢叫,“一个穿着长衫的账房先生推推眼镜,道:“琼州?格个地方我晓得个!阿拉店里向卖个洋火、药水皂、香烟,就是琼州产个,包装高头清清楚楚印着琼州制造。前两年还听讲伊拉在开矿修路,倒是蛮闹猛个。“
“造日用品搭造兵舰是两桩事体!”一个穿着西装、自称在江南制造局做过事的客人插嘴:“造兵舰要炼特种钢,要造重炮,要蒸汽机,要船坞,要钢铁厂……琼州搿种地方,哪能可能比英格丽还先进?“
“英格丽个海军是公认的世界第一!纳尔逊号正在阿姆斯特朗造船厂造个,阿姆斯特朗造船厂晓得伐?世界顶顶好个船厂!吉野号就是这里造的,琼州想超过伊拉?下辈子吧!”一个经常和洋行打交道的买办,挺起胸脯道。
“葛末侬解释解释,“一个学生装的年轻人激动地拍着报纸道:“为啥《字林西报》要登假新闻?还有照片为证!格面龙旗,琼州级三个字,侪清清楚楚!“
“《字林西报》?“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道:“前几年炒铁路债券个辰光,伊勿是也吹得来一天世界?结果哪能?坑了多少人?洋人个报纸,信一半都嫌多!”
“不可能,新闻可以造假,照片作不的假。”学生装的年轻人争辩道。
茶馆里分成了几派,争论不休。
长久以来的积弱与现实的无情,让他们实在不敢去相信这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消息。
这时,二楼走上来一个先生,寻了个位置坐下,用带着南洋口音的上海话对跑堂说:“泡壶龙井。“
方才争论最激烈的那个学生突然认出他来:“张先生!侬勿是前两个月去南洋考察了伐?“
这位张先生微微一笑:“昨日刚刚回来,正好搭伊班东方公主号。“
茶馆里瞬间鸦雀无声。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茶客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牢这位张先生。
那个学生攥着报纸,声音发抖地问道:“格、格么……报纸高头个兵舰......可...可是真的?“
张先生缓缓放下茶盏,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亲眼看见个。”
方才那个推崇英国个买办猛地立起来,一脸不屑地插嘴道:“张先生,依空口白牙讲一句亲眼看见,我伲大家就要相信啊?证据呢?无凭无据,让我伲哪能相信?万一是依眼花看错了呢?”
面对质疑,张先生倒也没生气,只是慢吞吞地从西装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张票根,轻轻地摆在桌子上。
正是一张冠达公司“东方公主”号的船票。
张先生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那买办脸上,语气沉稳地说道:
“船票勒拉格里,白纸黑字,抵达港就是海城。我勿是勒拉讲神话,我就是个亲眼目睹个过路人。现在,物事摆勒格里,依讲,我个话,好信了伐?”
“轰——”
“真个有格艘船?“
“真个挂龙旗?“
“真个开得介快?“
茶馆里像是一锅烧开的沸水,所有人全都围了上来。
“苍天有眼!甲午之后……我伲终于等来今日哉!”
“快掐掐我,我勿是勒拉做梦伐?”
“琼州级三个字侪看清爽了?”
“从今朝起,我就买琼州出个物事。”
……
就在茶馆为这则报道沸腾时,在海城《字林西报》的编辑部内,艾伦·皮特正在欣赏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篇报道。
在从南海返回海城剩下的航程里,艾伦几乎不眠不休,与杰克反复核对细节,将所有的震惊,分析与判断,都倾注在了笔端。
杰克哈德逊则以其前皇家海军军官的身份,为这篇报道提供了无可置疑的专业背书。
有同事曾提醒:“艾伦,你就这样把一艘高度机密的新型战舰参数全抖落出来,不怕惹麻烦吗?这说不定涉及军事机密。”
艾伦轻松地调侃道:“军事机密?那是约翰专员阁下们该操心的事。而我,艾伦·皮特,只是一名记者。挖掘并发布震撼世界的真相,才是我的工作。”
这则配有清晰照片和专业分析的报道,就像在一个鱼缸里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
其巨大的声响正快速的在神州大地上荡漾。
爆炸的冲击波,首先席卷了外滩那一栋栋风格各异的领事馆建筑。
英格丽领事馆内,休斯先生拿着报纸,脸色铁青,第一时间冲向电报房,要求直接联系伦敦。
德意志领事馆内,领事与武官反复研读着每一个技术细节,眼中闪烁着惊疑与浓厚的兴趣。
随后是弗兰丝、迈瑞肯、茹阿协、鸡盼……
几乎所有主要国家的驻沪机构,都在第一时间将这份报纸连同紧急评估报告,以最高密级的电文发回国内。
短短一个上午,由海城发出的电波,承载着“琼州级”战列舰的报告与参数,传遍了伦敦、柏林、巴黎、华盛顿、东京……
轰动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