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汤绍安就意识到这件事的反常,琼州和清廷形成了默契,东亚“和平稳定”,朴泳孝如果连这点最基本的政治觉悟都没有,那么就是蓄意挑事,或者有人希望他挑起事端。
“战略支援部”作为整个琼州集团的情报耳目,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敏感的,足以搅动整个东亚政治神经的动向,事先竟然没有发现,还让朴泳孝将报告送到了总长府,这是重大失职。
关于此事,汤绍安心里有一个坏的猜想,和一个相对不那么坏,但同样麻烦的猜想,他需要立刻验证,但愿是第二个。
总长府办公室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清晰可闻
赵启明已经站了有一刻钟了,汤绍安一直没搭理,在处理公务,既没让他坐,也没问他话,这种冰冷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难以接受。
汗水无声地从赵启明的额角渗出,缓缓滑下,他却连抬手擦拭都不敢,后背的衬衫早已湿透。
他心脏跳得厉害,脑子里飞速复盘着近期所有经手的事务,尤其是关于朝鲜的。
是朴泳孝那份报告?
可那是朝鲜内部自发行为,战略支援科没有任何介入,只是未加阻止,也未提前预警。
难道总长恼怒的是情报工作的问题?
汤绍安的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这小子,果然有事情,眼不正,气不足,分明是心里有鬼,自从汤绍安上位以来,观察一个人已经成为了本能。
过了半晌,汤绍安没抬头,将朴泳孝的报告直接丢到了赵启明脚下,吓得赵启明眼皮子一跳,朴泳孝的那份报告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赵启明心脏噗噗跳,总长是发现了么?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发的,还有一种可能,总长在责罚我们情报工作上出了疏忽,没有提前制止。
对了,一定是了,总长责怪的是这个,赵启明疯狂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说说吧,和你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谁?”
“轰——”
“丸辣!”
赵启明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溜圆,喉结耸动,面部表情瞬间出现了慌张,耳朵嗡嗡的。
总长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报告的事有蹊跷,更知道自己知情,甚至参与了,瞬间被戳穿的慌乱让他脸色“唰”地白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想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早已出卖了他的内心。
汤绍安抬起头,缓缓脱下了眼镜,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人心,上位者的气势磅礴而出。
“说!”汤绍安声音低沉,严肃且凌厉。
此时,汤绍安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件事是赵启明这个情报头子有意为之,就是不知道他代表了多少人的意志,一帮兔崽子竟然要搞“黄袍加身”的把戏。
这倒不是令汤绍安生气的主要原因,而是这帮兔崽子办事没有章程,“徐徐图之”的道理都不懂,说白了,太糙了......
赵启明咽了咽唾沫,眼神慌张。
门外,机要秘书陈连升,手也在发抖,这事他也有份。
“讲骨气是吧!”汤绍安站起身,声音陡然转冷,绕到赵启明背后,气的一脚踹过去,都这时候了,还在死扛着,有用?
赵启明猝不及防,“噗通”一声向前跪倒在地,手肘撑地才没彻底趴下,他迅速爬起来,重新站直,头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像个做错了事被先生严厉体罚的学生,哪里还有半点执掌情报部门且令外人敬畏的“赵科长”模样。
汤绍安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向办公室门口,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他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实木门,踉跄的滚进来一个人,竟是陈连升,事情很明显了,这俩货一拨的。
一个机要秘书,一个情报头子,这是要下克上么?
汤绍安的脸色很精彩,“好的很呐!学会小团体了,陈连升,你来说!”
陈连升也低着头,没吭声。
“不说是吧,好,赵启明,你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别在琼州待着了,世界这么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赵启明喉咙发干,难以置信,嘴唇哆哆嗦嗦,双目湿润,他的理想、心血全在这里,让他走,等于要了他的命,“总长,我......我错了。”
“总长,我说!我说,给启明一个机会。”陈连升急了,也顾不得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道出。
原来是内部有许多人都有这个想法,包括周学熙、陆军、海军以及诸多行政大员,甚至不乏有些激进派想的法更大胆。
他们觉得琼州早已是实际上的“东亚霸主”,却依然顶着一个依附于清廷的“地方政权”外壳,名不正言不顺,大家渴望“堂堂正正”的做人,渴望恢复正统,再现中华,然而汤绍安在这方面,从来都没给出明确的回答。
所以,下面的人急了,坐不住了,开始想办法了,朴泳孝的报告事件,代表了一个群体的心声,这是不可忽视的。
汤绍安意识到在思想建设上的失职,光顾着与列强博弈,忽略了内部稳定,如今琼州集团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了,家国民族主义已然来到了十字路口,历史也到了快要翻篇章的时候了。
但绝不是现在,在汤绍安的设想中,最理想时间是趁着欧洲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再来办这件事,但对内一定要有个明确的表述,否则还要出问题。
“朴泳孝这件事到此为止。”蓦地,汤绍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二人:“琉球,费乐平呢?”
赵启明道:“陈善新和琉球国王也有这个意思。”说完,还偷看了总长一眼。
“都按住!在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再以此类话题滋事。所有的事,我自有主张”汤绍安斩钉截铁,令道,随后看向了二人,良久,作出了严厉的处罚,“你们回去把工作交接一下,去‘海丝港’吧!那边百废待兴,需要用人,去好好冷静冷静,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是!”陈连升和赵启明应声道,而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一天时间,琼州的两位核心人物“落马”,一位是情报科长,一位是最高领导人秘书,汤绍安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琼州只有一个大脑,一个声音,方向与节奏,由他掌握。
在时机成熟之前,任何试图拔苗助长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