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凝往前站了一步,屋里的光线黯淡,却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看林清风,而是对着李大爷的方向,微微躬身。
“师门的规矩,执掌亿级以上资金的操盘手,无论天分多高,都必须在最基层的岗位上,待满一年。”
“可以是券商的客户经理,可以是基金公司的后台清算,也可以是交易室里端茶倒水的助理。”
她的声音很平,不带情绪地将条文念了出来。
“只有看懂了市场最末端的杂乱和无序,才能在最高处,看清真正的秩序。”
林清风站在门口,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衬衫紧贴皮肤。
他却感觉不到凉意。
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词。
基层岗位?
端茶倒水?
他在指挥中心里发号施令,一言决定亿万资金流向的画面,与这几个词重叠,显得荒谬。
赵一凝接着说:
“打赢一场战役,是‘术’。”
“处理好战役之后留下的混乱局面,才是‘道’的开始。”
“我刚进华尔街的时候,师父把我安排进雷曼兄弟的交易室,做了一年的交易助理。”
“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核对、打印,还有给那群红了眼的交易员买咖啡。”
“那一年的时间,我没做过一笔交易,但我看清了每一笔交易背后的人性,贪婪、恐惧、狂喜、崩溃。”
赵一凝看向林清风,神情平静,没有同情,只有过来人的坦然。
“你懂‘势’,这是天分。”
“但你对真正的金融体系,对那些错综复杂的规则和人心,理解得太表面了。”
“所以,你这活,干得糙。”
林清风的拳头,在身侧慢慢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他无力反驳。
李大爷终于从藤椅上,慢慢坐直了身体。
这个动作,让屋里的气氛随之凝重。
老人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不容更改的决定。
“年后,你就去港岛。”
“你大师姐的公司,缺一个实习生。”
林清风霍然抬头。
港岛?大师姐?
“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研究员助理,或者别的什么,你大师姐说了算。”
“为期,一年。”
“这一年里,南英资本的任何资源,你不能动用一分一毫。”
“你和我的关系,你和一凝的关系,谁都不能说。”
“你在港岛能活成什么样,全靠你自己。”
李大爷的话,给林清风定下了一系列严苛的限制。
这不是惩罚。
这是流放。
是将他刚刚拥有的一切全部剥夺,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独自求生。
“师父,”赵一凝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大师姐的脾气……您是了解的。”
“她眼里容不得半点差错,对蠢货和自作聪明的人,从来没有半点耐心。”
“在她手下做事,比在南英,难十倍。”
林清风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场辉煌的胜利,换来的不是嘉奖,而是一次去往艰苦环境的单程指令。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放弃沪市的一切。
放弃他刚刚崭露头角的事业,放弃“手术刀”项目,放弃那种一言可决亿万资金生死的权力。
老旧屋子里霉味和灰尘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可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种味道。
昨晚家里,苏小琳端出的那碗红烧肉,甜腻的,温暖的肉香。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苏小琳贴墙纸时,那张沾着胶水的小脸。
又想起她为了一箱便宜两块钱的牛奶而高兴的样子。
不去?
那他将永远停留在“术”的层面,永远只能当一个执行者。
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李大爷口中的“道”,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将永远无法超越苏小琳所代表的那种温暖而狭小的生活。
屋里只剩下藤椅承载着重量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林清风吸了一口气,陈旧的空气呛得他胸口发闷。
他慢慢吐出这口气。
他抬起头,迎向李大爷那双并不锐利,却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然后,他看向赵一凝。
最后,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去。”
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声音嘶哑。
李大爷松弛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好。”
他重新靠回藤椅里,对着赵一凝摆了摆手。
“一凝,你跟老大说一声,人,年后就过去。”
“是,师父。”
赵一凝躬身行礼,转身便走。
没有一句多余的交待,没有一个回头的眼神。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屋子里,又只剩下林清风和李大爷两个人。
评书的收音机没有再打开。
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城市的喧嚣。
李大爷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他看着窗外,低声开口,话语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林清风。
“那个叫小琳的姑娘,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