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张了张嘴,每一个字都堵在喉咙里,烧得发烫。
他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承认。
苏小琳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外滩的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干了她脸上最后的温度。
她忽然笑了,那笑里没有任何暖意,轻飘飘的,却让林清风胸口发窒,连呼吸都忘了。
“我明白了。”
她说完这三个字,转过身,迈开步子。
没有再回头。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得平稳又决绝。
一步,又一步。
她正走向那个黑漆漆的地铁入口,决意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林清风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动了,他撞开挡在身前的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在人潮涌动的地铁站入口,他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冰凉刺骨。
“小琳,别走。”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尾音颤抖,话语里全是哀求。
苏小琳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前方不停开合的闸机上,看着人群从那里进进出出,消失不见。
“林清风。”
她叫他的全名,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让我回去,是想再编一个新的故事,还是觉得我太笨,连你们那个世界的事都听不懂?”
她的问题,让他所有编造的借口都碎在了喉咙里。
“我不是……”林清风的声音艰涩,“我……”
他什么都解释不了。
“你不是?”
苏小琳终于侧过脸,地铁站入口的光线很暗,在她脸上切出一道明暗交界线,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
“那你告诉我,前几天你出差回来,换下来的那件衬衫,口袋里那张被汗湿透了的纸条,是怎么回事?”
林清风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上面写着‘南英’、‘十亿’,写着‘天华建材’,还写着一个名字,‘陈东’。”
“我拿着那张纸,坐在电脑前一整夜。”
苏小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那个赚了2460元后能高兴半天的林清风,他在哪?”
“那个为了二十万医药费,急得到处想办法的林清风,他又在哪?”
“是不是在你成了别人口中的‘股神’时,他们……就已经被你丢掉了?”
他的喉咙发紧,干涩刺痛,堵着说不出话。
他认识的苏小琳,从来不会说这么伤人的话。
可现在,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的心里。
“给我一点时间。”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时间?”
苏小琳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正视着他。
那双曾经只映出他一个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林清风,我给过你太多次机会了。”
“在你每一次回家,对我撒谎的时候,你都在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感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苏小琳就活该被你蒙在鼓里,任你摆布?”
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林清风的耳朵里,只剩下她绝望的质问,一遍遍重复。
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慢慢失去了力气,指头一松,滑落了。
苏小琳看着他,眼神里最后的光也消失了。
“你说的对。”
她轻声说。
“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比和平饭店离我远多了。”
“远到……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得到一块儿了。”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有看陌生人时的那种冰冷。
然后,她转身,刷卡,走进了闸机。
她的身影,顺着向下延伸的扶梯,一点一点,消失在地铁站深处的黑暗里。
林清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空了的扶梯口。
周围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没有人为他的痛苦而停留一秒。
外滩的江风灌进地铁站,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想起了李大爷的话。
“打赢一场战役,是‘术’。”
“处理好战役之后留下的混乱局面,才是‘道’的开始。”
原来,这就是他的混乱局面。
他赢了市场,却把那个会为了一碗红烧肉对他笑的女孩,弄丢了。
他慢慢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地铁站,重新回到江边。
对岸的东方明珠塔灯火璀璨,那片光芒照亮了他,也照亮了他满身的狼狈。
他掏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
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唯一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了。
“嗡嗡——”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新的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
内容更简单:
“初七,浦东机场,hx337航班,抵港后有人接洽。”
林清风看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红双喜,抖出一根烟,点上。
辛辣的烟草味猛地呛进肺里,灼烧着他的喉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直起身,抬起头,看着对岸那片辉煌到不真实的灯火,狠狠吸了一口烟。
香烟的火星爬到尽头,灼痛了指间的皮肤。
这一点刺痛,让林清风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松开手指,烟蒂坠落在外滩冰冷的地砖上,最后一点火星闪了闪,熄灭了。
手机屏幕上,那行字清晰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浦东机场,hx337。
他抓着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屏幕暗下去之前,他看见了待机图片,是苏小琳眯着眼睛笑的样子,背景是廉租房窗台上的阳光。
那是他最喜欢的合照。
他抬起手臂,肌肉绷紧,手腕的骨节突出。
他想把这个装满谎言与破碎回忆的手机,扔进黑沉沉的黄浦江里,让它永远消失。
可手臂举在半空,却僵住了。
江风灌进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回那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