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的目光锁定在屏幕最左侧的“东江重机”上。
风眼。
几十只股票里，它的图形最标准，信号最明确。
龙头的位置，非它莫属。
所有的逻辑都指向它。
他的手指虚按在鼠标左键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只等开盘的到来，就把所有资金全部打进去。
“停下。”
李大爷的声音很轻，却让林清风准备按下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回过头，看到李大爷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去这里买。”
林清风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地址：东方路证券营业部。
“大爷？”
林清风的声音里全是焦急，“现在都几点了？我跑过去开盘都错过了！‘东江重机’马上就要……”
“你现在过去。”
李大爷打断了他，语气不容改变，“用那里的电脑，买。”
林清风看着李大爷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
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要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舍弃眼前的一切，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墙上的挂钟，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走着。
他感觉自己错过的不是时间，是即将喷涌而出的金钱。
但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抓起那张纸条，没有再看屏幕一眼，转身冲出了门。
楼道里回荡着他狂奔下楼的脚步声。
李大爷走到窗边，看着林清风的身影消失在楼下的拐角，然后慢慢走回电脑前。
屏幕上，九点三十分整，“东江重机”的股价在一笔巨量买单的推动下，从开盘价跳涨了三个百分点。
他拿起桌上那根被掐断的油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
出租车堵在十字路口，红灯的数字一秒一秒地往下掉。
“师傅，麻烦快点！能不能想想办法？”
林清风坐在后座，手心里全是汗，不停地看向窗外。
“兄弟，我这是汽车，不是直升机，飞不过去啊。”
司机叼着烟，无奈地摊了摊手，“上班高峰期，神仙来了也得堵着。看你这急的，炒股的吧？”
“嗯。”
林清风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就说嘛。”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这个点，不是赶着开会就是赶着看盘。”
“年轻人，别玩那个，都是骗人的。”
“你看我，开了十年车，就信一件事，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踩下去的都是实在钱。”
“股票那玩意儿，数字跳来跳去，能有啥用？”
林清风没有接话，每一次刹车，每一次鸣笛，都让他的心脏收缩一下。
好不容易到了东方路，林清风甩下车钱，拔腿就往一栋陈旧的建筑里冲。
“东方路证券营业部”的牌子已经褪色，边角都起了皮。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草、汗味和廉价茶叶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整个交易大厅嗡嗡作响。
正前方的巨大行情墙上，红绿数字疯狂闪烁。
下面密密麻麻坐满了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对着走势图指指点点；
有的捧着搪瓷杯，高声交流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
还有个阿姨正在角落里打毛衣，只是偶尔抬眼看一眼屏幕。
键盘的敲击声、高声的争论声、咳嗽声混成一片。
这里和李大爷那间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屋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林清风扫视一圈，现在是九点五十。
他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台空着的旧电脑，屏幕还是那种泛黄的大脑袋显示器。
他冲过去坐下，用最快的速度开机、登录软件。
当他颤抖着手输入“大基建”板块的代码，按下回车键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屏幕上，“东江重机”的分时图，是一条近乎九十度的陡峭直线，股价死死地钉在上涨9.8%的位置，涨停。
买一的报价后面，挂着一长串天文数字般的封单。
他预判对了。
他完美地找到了龙头。
但是，他错过了。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如果不是路上那二十分钟，如果他就在李大爷的屋里按下那个键……
“小伙子，也来看基建股啊？”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清风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老花镜，手里正在织着红色毛衣的阿姨凑了过来。
“是啊，王阿姨，又一个来送钱的年轻人。”
旁边一个瘦高的老大爷放下手里的报纸，撇了撇嘴。
“唉，别追了。”
被称作王阿姨的人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这些修桥铺路的大笨象，就是拉一下给你看看，没后劲的。”
“今天这就是一日游行情，专门骗你们这种年轻人进去站岗。”
她用织毛衣的针指了指大屏幕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只科技股的代码正在快速闪动，成交量巨大。
“看到没？‘华讯科技’，那才是真机会。”
“我跟你说，我听老刘说的，他侄子就在那公司上班，说是有重大重组的消息要公布。”
“我们这几个老姐妹，早上都买了点，现在都赚了三个点了！”
王阿姨一开口，旁边的几个老股民就都凑了过来。
“可不是嘛，现在都搞高科技，芯片、软件，那才叫未来！”
“谁还去搞那些修桥铺路的？又笨又重，没钱赚！”瘦高老大爷说。
另一个端着搪瓷杯的大爷凑过来，压低声音：
“小伙子，这手法我见多了，昨天故意砸个坑，今天拉高，看着吓人吧？”
“都是为了明天出货给你！听我们一句劝，别在高位接盘。”
这些充满“散户智慧”的言论，让林清风本就动摇的念头，变得更加混乱。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了那只“华讯科技”。
确实，那只票也在放量上涨，分时图走得比这些笨重的基建股要流畅得多。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边是自己花了整整一夜，辛苦分析出的板块理论。
另一边，是这些在市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股民的“实战经验”，还有那听起来十分真实的“内幕消息”。
他想起了周经理在饭桌上对“东江重机”下的“乌云盖顶”的断言。
眼前的这些人，和周经理不同，他们更鲜活，更像市场的本身。
难道自己的分析，真的只是纸上谈兵？
难道李大爷把自己扔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听听这些最真实的声音，让他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手放在鼠标上，心里反复拉扯。
“小伙子，你还愣着干嘛呀？”
王阿姨催促道，“你看‘华讯科技’，又拉起来了！再不买，今天这五个点就没了！”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分钟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列表里的第二只备选股——“龙城路桥”，股价从上涨3%，猛地向上窜动，一口气拉到了6%。
又一个机会，正在从他眼前溜走。
他看着“龙城路桥”那根笔直向上的分时线，又看了看旁边“华讯科技”不断跳动的成交量。
一个是他分析出来的结果，一个是众人嘴里的“捷径”。
键盘就在手边，买入哪个，只是一瞬间的决定。
可他的手指，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该相信谁？
相信那个把他扔进这片喧嚣里，让他错失良机的李大爷？
还是相信眼前这些热心肠的“前辈”？
屏幕上，“龙城路桥”的涨幅，跳到了7%。
瘦高老大爷冷笑一声，指着屏幕上的“龙城路桥”：
“看，又拉了一下，这是最后的鱼尾巴了，就等着你们这种犹豫不决的人上钩呢。”
王阿姨也跟着说：“对啊，小伙子，别捡芝麻丢西瓜。”
“听阿姨的，买‘华讯科技’，那个才是主升浪！你到底买不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