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矿区的煤尘，刮过红星煤机总厂的办公大楼，三楼会议室的木门被风拍得“哐当”一响，惊得坐在长桌两侧的人齐齐抬头。
周大生坐在主位左侧的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淡淡扫过对面坐着的几位市局和工业局的领导。为首的张副局长清了清嗓子，展开手里的红头文件，声音四平八稳地响起：“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免去周大生同志红星皮具厂厂长、党委书记职务，任命周大生同志为红星煤机总厂副厂长，职级定为副厅级，主管总厂及下属红星煤厂、红星皮具厂、红星纺织厂的保卫工作。”
话音落地，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落叶簌簌的声响。
在座的中层干部们脸色各异，有惊愕的，有惋惜的，也有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谁不知道周大生这三年带着红星煤机总厂起死回生，不仅扭亏为盈，还搞起了种植养殖场，一年纯利润能顶过去五年，如今却被这么轻飘飘一句“明升暗降”，给架到了“保卫处”这个清水衙门里。
周大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烟卷在指尖转了一圈，抬眼看向张副局长，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张局，这任命我没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这话一出，张副局长反倒愣了愣，他原本以为周大生至少会争辩几句，毕竟换谁被摘了这么大一个桃子，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轻咳一声，语气软了些：“大生同志，你是有大功的，这次调整也是考虑到你这几年太累，保卫工作担子轻，你也好歇歇。”
“歇歇好啊。”周大生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中山装，目光掠过会议室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过，在交接工作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办。”
张副局长眉头微蹙：“周副厂长请讲。”
“第一，关于下属红星煤厂后勤处处长的任命。”周大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谭玉容同志在后勤岗位干了五年，兢兢业业，账目清清楚楚，我建议任命谭玉容同志为红星煤厂后勤处处长，正处级。”
坐在角落里的谭玉容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滚烫的感激淹没。她攥着衣角，指尖微微发颤——她跟着周大生这么久，从没人把她这个不起眼的后勤干事放在眼里，没想到周大生在这个关头，第一个提拔的就是她。
有人想插话，周大生却没给他们机会，继续往下说：“第二，红星煤厂的财务娄小娥同志。娄同志是咱们厂的老牌财务，去年革新的采煤机零件，替厂里省下了上百万的成本，升为财务科副科长，副科的位置，她担得起。”
“还有红星养殖场财务科何雨水同志。”周大生的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个文静的女人身上，“雨水同志心细，原则性强，之前管种植养殖场的账目，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财务副科，非她莫属。”
他一口气报出的名字，让会议室里彻底炸开了锅。
张副局长的脸色沉了沉：“周大生同志，干部任命是组织上的事，你这……”
“张局别急。”周大生抬手打断他，笑容里带了几分冷意，“我还没说完。苏婉清同志调任总厂工会副主席，副处级；秦京茹同志任红星煤厂销售科副科长，副科级；浅田雅子、浅田雪、浅田樱三位同志，分别任种植养殖场技术顾问，享受科级待遇；沈书瑶同志任总厂档案室主任，正科级；于莉同志任红星机械厂保卫科副科长……”
他一个个名字报下去，每一个名字，都是跟在他身边，踏踏实实做事的女人。这些人里，有技术员，有会计，有后勤干事，甚至还有三个来自东瀛的技术人员，她们或许身份不同，背景各异，但都曾在周大生最艰难的时候，陪他熬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周大生！”工业局的李科长忍不住拍了桌子，“你这是任人唯亲！这些人里，有几个够得上提拔的资格？”
“够不够得上，不是你说了算。”周大生转头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李科长，这些厂都是我带他们一点一点建设起来的。是谁带着娄小娥熬了三个月，改出了新型煤机？是我。种植养殖场是我一个农场一家种站跑岀来。是谁跟着何雨水跑遍了全省的农资市场？是苏婉清。秦京茹一个女人，跑遍了周边十几个县市，签下了多少销售订单？你看不见她们的功劳，只看见她们是女人，是跟我周大生走得近的人，这叫什么？叫一叶障目！”
李科长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脸红一阵白一阵。
周大生环视全场，声音掷地有声：“这些同志，哪个不是凭本事吃饭？我周大生在厂长位置上一天，就要为能干事、干成事的人撑腰！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些任命，我希望组织上能考虑。若是不能，那个种植养殖场的管理权，下属两个分厂的交接工作，还有种植养殖场的经营权，我周大生不放话，你们能理顺吗！”
这话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震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谁都知道，周大生手里握着的，是红星煤机总厂的命脉。那两个分厂如今正是盈利的好时候，种植养殖场更是块肥肉，若是周大生硬拖着不交，市里也没辙——毕竟那些工人，只认周大生这个领他们吃饱饭的厂长。
张副局长沉吟片刻，心里掂量着利弊。他看了一眼周大生，又扫过那些低着头，却难掩激动的女人们，最终叹了口气：“周副厂长，你的提议，我们会向市委反映。但是，你也要明白，适可而止。”
“我懂。”周大生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我周大生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只要这些同志的任命能落实，我保证，三天之内，把总厂的行政权、两个分厂的管理权，还有种植养殖场的经营权，全部交接清楚，不留一点尾巴。”
会议散场后，周大生站在办公楼的走廊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谭玉容、娄小娥、何雨水等人走了过来，一个个眼圈泛红。
“大生……”谭玉容哽咽着开口，“您为了我们，不值得。”
周大生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她们的眼里，有感激，有心疼，还有着不离不弃的坚定。他心里一暖，抬手拍了拍谭玉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你们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现在我虽然不在厂长位置上了，但总得给你们谋个好前程。以后在各自的岗位上，好好干，别让人戳着脊梁骨说，你们是靠我周大生上位的。”
“我们知道！”娄小娥攥紧拳头，眼里闪着光，“我们一定干出个样子来，让那些人看看！”
何雨水走上前，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厂长，您以后主管保卫工作，会不会太委屈了？”
周大生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远方的矿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委屈？未必。保卫处怎么了？总厂和三个分厂的安全，都捏在我手里。只要我想，这清水衙门，照样能搅出滔天巨浪。”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放心，我周大生栽不了。今日他们摘我的桃子，来日我要让他们知道，这桃子，不是那么好吃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身后的女人们相视一眼，眼里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
她们知道，周大生这步棋，看似退了一步，实则暗藏玄机。而她们这些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是他布下的，最坚韧的棋子。
三天后，红星煤机总厂的交接仪式如期举行。周大生站在主席台上，将总厂的公章、文件，还有两个分厂和种植养殖场的经营资料，一一递到了新任厂长的手里。
台下掌声雷动，周大生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谭玉容已经开始整顿红星煤厂的后勤，把那些吃空饷的关系户清理得干干净净；娄小娥带着技术科的人，一头扎进了新型煤机的研发里；何雨水则守着财务科，把每一笔账目都算得明明白白……
而他这个副厅级的保卫处处长，也该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风再次吹过矿区，卷起的煤尘里，似乎都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