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驶入东京都内一片静谧得近乎不真实的区域。参天古木掩映着高墙,偶尔能从精心设计的铁艺大门缝隙瞥见内部极尽奢华的庭院和建筑轮廓。这里是高桥翔平只在电视或八卦杂志上见过的世界,一个与他过往人生——嘈杂的街头、廉价租赁屋、机油与香烟混杂的暴走族聚集地——完全平行的世界。龟田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沉默地驾驶,但车厢内无形的压力却随着驶入这片区域而不断加重。
轿车最终拐入一栋尤为气派的别墅侧门,滑入下沉式的地下车库。车库宽敞明亮,足以停下近十辆豪车,此刻却只零星停着几辆。空气里弥漫着新车皮革与高级养护剂的味道,一尘不染的水磨石地面光可鉴人。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深色制服的中年男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旁,微微躬身,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恭敬。他是这里的佣人,但姿态气度却远超寻常。
龟田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转向副驾驶座上的高桥翔平,目光直接而冷酷,没有任何铺垫。
“翔平,”龟田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地方到了。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每一句话。进去之后,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伺候里面的大人物。”
高桥翔平的心脏猛地一抽。虽然从温泉酒店被强行换装、被带来这里的路上,他心中已有模糊而不安的猜测,但龟田如此直白、赤裸地撕开那层窗户纸,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和恶心。他想起了温泉酒店里龟田的巴掌和威胁,想起了理发店里被强行剃掉的头发,更想起了工厂里林那句“你欠我一条命”和诡异的契约。
“让他满意,是你现在唯一的价值,也是你还债的方式。”龟田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货物注意事项,“至于怎么做……拿出你察言观色的本事,机灵点。里面的人,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你这种人吃一辈子。”
高桥翔平的手指在昂贵的西装裤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拉开车门逃走。但龟田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以及更深层、更庞大的、他无力抗衡的命运枷锁,死死地压住了他所有的冲动。他能逃到哪里去?回到街头?面对随时可能被“处理”的命运?还是继续背负那莫名其妙的“债务”?
龟田看着高桥翔平脸上挣扎变幻的神色,最后补充了一句,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飞黄腾达了,记得……照顾照顾我。毕竟,是我把你带到这条‘青云路’上的。”
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浓得刺鼻。高桥翔平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开时,眼底的激烈挣扎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灰暗覆盖。他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
“很好。”龟田似乎很满意,这才推门下车,对着等候的佣人微微颔首。
佣人打开副驾驶的门,对高桥翔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却疏离,仿佛在接待一件被预约送达的包裹。
高桥翔平下了车,脚下光洁冰冷的地面让他有些不稳。他沉默地跟在佣人身后,走向车库内侧一部装饰着黄铜花纹的专用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空间宽敞,轿厢壁是某种深色的实木,散发着幽香。
电梯上行,轻微的超重感传来。高桥翔平垂着眼,却用余光拼命观察着周遭的一切。电梯门再次打开,眼前是一条铺着厚实华丽地毯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并非普通涂料,而是贴着带有精细暗纹的丝绸壁布,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造型古典的水晶壁灯,洒下柔和而昂贵的光晕。墙上挂着一些他看不懂但感觉极其名贵的抽象画,角落摆放着半人高的青瓷花瓶,里面插着生机勃勃却叫不出名字的鲜花,香气清雅。
佣人步伐平稳,悄无声息。高桥翔平踩在柔软得几乎陷脚的地毯上,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巨人宫殿的侏儒,一切都巨大、奢华、精致得让他无所适从,也格格不入。这里的安静与他熟悉的嘈杂街头形成骇人的对比,每一分奢华都像在无声地嘲笑他过去的贫穷和渺小。
他们经过一扇虚掩的房门,里面传来悠扬的古典音乐和极低的交谈声,用的是他半懂不懂的英语。经过一处挑高的客厅,他瞥见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在夜色中犹如仙境般的日式庭院,室内则是成套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欧式家具,以及一个燃着真火的奢华壁炉。
抗拒、恐惧、屈辱……这些情绪依然在他胸腔里翻腾,但另一种更复杂、更冰冷的东西,开始悄然滋生。是麻木,也是某种被强行植入的、扭曲的认知:这就是权力的模样,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甚至必须去“伺候”的世界。他过去的挣扎、愤怒、所谓的尊严,在这个世界里,廉价得可笑。
也许龟田说得对,也许……这是一条“路”。一条肮脏、屈辱、身不由己,但可能确实能让他活下去,甚至……获得某种他以前无法想象的东西的路。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恶心,却又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最终,佣人在一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前停下。门上有精美的浮雕,把手是擦得锃亮的纯铜。佣人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一道缝隙,侧身对高桥翔平示意。
“请进,先生在里面等您。”
高桥翔平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条奢华却冰冷的走廊,又看了看眼前门缝内透出的、更加温暖但也更加未知的光线。他西装下的身体微微僵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踏过了那道门槛。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他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隔绝,也将他推入了一个由他人欲望和权力构筑的、全新的牢笼之中。心路挣扎的终点,是无奈的接受和冰冷的妥协。而他即将面对的“大人物”,又会是谁?又会要求他“伺候”什么?这些问题如同阴影,笼罩着他每一步向前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