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家的日式宅邸位于东京都心的隐秘地段,高墙深院,从外界看只是一片古朴的林木。但内部,每一寸空间都透着权力的重量——玄关悬着政要名流的题字,茶室陈列着战国名刀,走廊深处甚至有一间完全隔音的“冥想室”。
高桥翔平被安置在西侧的别栋,与主屋以一道覆顶游廊相连。房间不大,但所有用品都是最高规格:丝绸寝具、桧木浴桶、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室内庭院,枯山水的白砂每天由专人重新耙过。
健一郎的虚弱肉眼可见。
他不再去集团总部,重要文件由秘书送来宅邸批阅。脸色从红润转为蜡黄,眼下的乌青即使用昂贵眼霜也掩盖不住。最明显的是他的手——签署文件时会不受控制地颤抖,需要高桥在一旁按住纸张边缘。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对高桥的需要与日俱增。
起初只是端茶、读报、按摩太阳穴。后来发展到必须高桥在场才能入睡,必须高桥搀扶才能从榻榻米起身,甚至半夜惊醒时,会像个孩童一样呼唤高桥的名字。
“翔平……”
声音从主卧传来,嘶哑、急切。
高桥总会在一分钟内出现,穿着丝质睡袍,头发微乱,眼神清醒。他会跪在健一郎的蒲团边,握住那只枯瘦的手,轻声说:“我在这里,会长。”
然后健一郎才能重新闭眼,呼吸逐渐平稳。
这种独占性的依赖,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宅邸里还住着赶走了正妻,母凭子贵的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是前偶像团体成员,叫莉娜;另一个是以前电视剧里的常年女配,叫彩香。都是健一郎当年的“收藏”,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她们住在东侧的洋馆,原本每晚轮流“侍奉”,相安无事。但自从高桥入住,健一郎再没召见过她们。
冲突爆发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健一郎半躺在蒲团上,头枕在高桥的腿上。高桥正用指尖为他按摩太阳穴,动作轻柔。纸门外,枯山水的庭院里,枫叶开始转红。
“下周……杉村大臣要来。”健一郎闭着眼,声音断断续续,“你……准备好。”
“是。”高桥应道,“需要我安排茶室,还是……”
“洋室吧。那老家伙……喜欢威士忌。”
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由远及近,急促、尖锐。然后是女人刻意拔高的娇嗔:
“健一郎大人~您都好几天没见我们了~”
纸门被哗啦拉开。
莉娜和彩香站在门外,穿着昂贵的套装,妆容精致,但眼神里有种被冷落的焦躁。她们看到室内的景象——健一郎像孩子般依赖地靠在高桥身上,高桥的手指还停在他的太阳穴——两人脸色同时变了。
莉娜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彩香的嘴角向下撇,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
“哎呀,这不是高桥君吗?”彩香先开口,声音甜得发腻,“真是贴心呢,连按摩都会?果然是……‘专业的’?”
话语里的刺,赤裸裸的。
高桥的手没有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他低声对健一郎说:“会长,要请两位小姐先离开吗?”
健一郎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扫过门口,又闭上。
“出去。”他说,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莉娜咬住嘴唇,眼眶立刻红了:“我!我只是想您了嘛!这个男人才来几天,您就……”
“我说,出去。”健一郎重复。
彩香拉住莉娜,但自己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剜过高桥:“什么……来历不明的混混”
她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这个高桥翔平,以前是暴走族,还牵扯进命案呢。警察厅那边都有记录哦。”
室内空气凝固了。
健一郎缓缓坐起身。高桥扶着他,能感觉到老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是愤怒。
“谁告诉你的?”健一郎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彩香得意地扬起下巴:“这种不干净的人留在身边,对您的名声……”
“够了。”
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麻衣从阴影中走出。她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不容置疑的声响,像倒计时。
两个女人同时转身,脸色瞬间白了。
“麻、麻衣……”彩香愣了一下,是那个她之前看不上的佐藤家的长女。
麻衣没有看她们。她径直走进和室,在健一郎面前跪下,将文件夹双手奉上。
“父亲,您要的北海道土地转让文件,已经办妥了。”她的声音平稳、专业,“另外,杉村大臣的秘书来电,确认了下周三的会面时间,晚上七点,他会亲自来接您。”
健一郎接过文件夹,看都没看就递给了高桥翔平。高桥翔平不解地拿过文件看着。
“签了。”
健一郎点了点空白的地方,让高桥翔平签了。
“这块地,给你了。”
健一郎慢慢地说着,就像说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一样的小事,全然不顾边上两个女人的惊讶表情,最后健一郎的视线落在麻衣脸上,父女俩对视了三秒。
那三秒里,无数信息无声传递。
“这两个,”健一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吵。”
麻衣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转向门口。莉娜和彩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两位,”麻衣微笑,笑容完美无瑕,眼里没有温度,“父亲需要静养,请移步客厅,我们聊一聊后续的安排。”
“后续……安排?”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的。”麻衣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于你们未来的‘发展’,需要重新规划。”
彩香还想说什么,但麻衣身后的阴影里,无声地出现了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没有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两堵墙。
两个女人被“请”去了客厅。
麻衣没有立刻跟去。她转身,看向高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高桥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顺从。麻衣的眼神则深不可测,像两口古井。高桥翔平把签好字的文件递还给麻衣。
“高桥君,”麻衣开口,“照顾父亲辛苦了。请继续。”
高桥低头:“是,麻衣小姐。”
“另外,”麻衣顿了顿,声音放轻,只有三人能听见,“父亲最近睡眠不好,夜里容易惊醒。我已经安排了医生,明天会送来新的安神剂。麻烦你……按时让他服用。”
高桥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然后松开。
“明白了。”
麻衣点头,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声远去,客厅方向隐约传来女人压抑的啜泣和辩解声,但很快,连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宅邸恢复了寂静。
健一郎重新躺下,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高桥继续为他按摩太阳穴,指尖能感觉到皮下血管不正常的搏动——那是蛊毒渗透的迹象。
他看向窗外。庭院里,一个园丁正在耙砂,动作机械而精准。白砂上,今天的纹路是一圈套一圈的同心圆,像某种瞄准的准星。
客厅方向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引擎启动,驶离。
高桥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知道那两个女人不会回来了。也许是给一笔钱打发到国外,也许是“意外”消失在某个夜晚,也许是成为佐藤家某个交易的筹码。
就像他曾经差一点成为的那样。
但现在,他是棋子中比较有用的那颗。
所以还能坐在这里,抚摸着猎杀者的太阳穴,等待着他被体内的毒一点点吞噬。
一小时后。
麻衣站在玄关,恭敬地目送客人,等她略显疲倦地返回主屋时,在游廊遇到了等候的高桥。
月光透过木格窗,在两人之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麻衣小姐。”高桥低声开口,“安神剂……需要特别注意用量吗?”
麻衣停步,侧头看他。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
“按医生嘱咐即可。”她说,顿了顿,补充,“父亲信任你,这是好事。但信任……也需要维护。”
高桥听懂了她的话外音: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要多问,不要手软。
“我明白。”他说。
麻衣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色药盒,递给高桥:“这是下周的剂量,每天睡前一颗。另外……”
她又取出一个更小的、黑色丝绒袋子。
“这个,你随身带着。如果父亲出现剧烈反应——比如幻觉、攻击倾向、或者试图伤害你——就打开袋子,把里面的粉末撒在他周围。它会让他……安静下来。”
高桥接过两样东西。药盒冰冷,丝绒袋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麻衣小姐,”他忽然问,“您希望会长……痛苦吗?”
问题直白得近乎危险。
麻衣沉默了几秒。月光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恨意,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我希望他得到他应得的。”她最终说,“而高桥君,我希望你……得到你应得的。”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高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他低头,打开丝绒袋。
里面是一小撮淡金色的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闻起来有樱花和铁锈混合的诡异气味。
他知道这是什么——青岚阁的特制品,能暂时压制蛊毒活性,但同时也会加速宿主精神的崩溃。
他握紧袋子,抬头看向主屋的方向。
纸门内,灯火昏暗。健一郎应该已经睡着了,或许正在做关于优马的噩梦,或许正在被体内的毒啃噬内脏。
高桥将药盒和丝绒袋收进袖中,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回那间和室。
他的脚步很稳,表情平静。
在这座吞噬一切的宅邸里,一场精心编排的剧目正在上演。
而他,既是演员,也是观众。
更是等待着谢幕那一刻的……
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