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苏黎世。
深秋的苏黎世，空气清冷，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利马特河穿城而过，两岸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宁静而古老，与b市的喧嚣繁华截然不同。顾微微站在一家精品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沉静的城市街景，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眼神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离开那个让她窒息、也让她心碎的地方，离开那些纷繁复杂的阴谋算计和令人窒息的感情纠葛，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国度，用全新的身份——wendy Gu，一个来自新加坡的、专注科技领域的独立投资人，开始新的生活。林薇动用了全部人脉，帮她打点好了一切。新的身份，新的社交圈，新的开始。她把自己投入工作，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穿梭于各种行业会议、初创公司路演和私人晚宴之间，用忙碌麻痹神经，用专业筑起心防。
“启明科技”欧洲分公司的筹备在稳步推进，她以投资顾问的身份低调介入，避开了与顾氏集团所有可能的交集。她不再看国内的财经新闻，屏蔽了所有与b市、与顾氏、与那个名字相关的消息。她强迫自己忘记，忘记那张冷峻的脸，忘记那双深邃的眼，忘记那些冰冷的欺骗和灼热的……心动。
然而，有些印记，并非远离就能抹去。深夜独自面对空荡的公寓时，梦中惊醒时，看到某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时，心口那尖锐的、清晰的痛楚，总会不期而至，提醒着她，有些伤，早已刻骨铭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加密信息，言简意赅：「国内风平浪静，顾氏股价稳定，周子轩近期无大动作。陆沉舟……行踪不明，似乎不在b市。你那边如何？」
顾微微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回复：「一切顺利，勿念。」 行踪不明？她扯了扯嘴角，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到一旁。与她何干？
门铃响了。顾微微收敛心神，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亚裔女性，是她在苏黎世新结识的合作伙伴，也是本地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艾玛·陈。
“wendy，抱歉打扰，有件事我觉得需要立刻告诉你。”艾玛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递给她一个平板电脑，“关于我们之前共同关注的那家瑞士生物科技初创公司，‘深蓝序列’。”
顾微微接过平板，屏幕上是几份德语文件和新闻报道的截图。她快速浏览，眉头渐渐蹙起。报道显示，“深蓝序列”在最新一轮融资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背景神秘的跟投方，资金来源复杂，通过层层离岸公司控股，最终指向了一个模糊的亚洲资本网络。而这家公司核心的基因编辑技术平台，与顾微微之前重点评估过的、顾氏集团曾有意介入的某个前沿领域高度重合。
“这个新进来的资本，手法很老练，背景也很深，几乎查不到实际控制人。但他们的介入，让‘深蓝序列’的估值在短时间内被抬高了近30%，而且对后续融资条款提出了非常苛刻的要求，包括核心技术共享和部分决策权。”艾玛指着其中一段条款，语气严肃，“这很不寻常。我怀疑，他们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财务投资。”
顾微微的心微微一沉。这种手法，这种风格，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抬估值，设条款，看似商业行为，实则步步紧逼，目标直指核心技术控制权……像极了周子轩，或者说，像极了陆沉舟曾经对付对手时那种精准而冷酷的风格。
是巧合吗？还是……那只无形的手，已经伸到了欧洲？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能查到更多关于这个资本网络的信息吗？”顾微微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我正在尝试，但对方隐藏得很深，需要时间，也可能……需要一些非常规手段。”艾玛意有所指。
顾微微沉吟片刻，将平板递还给她：“继续查，小心点。另外，帮我约‘深蓝序列’的创始人，明天下午，我要见他。”
“明天？他们创始人汉斯博士明天下午的日程已经排满了，据说要见一位非常重要的潜在战略投资者，来自亚洲。”艾玛说。
亚洲？战略投资者？顾微微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知道是谁吗？”
艾玛摇摇头：“对方很神秘，没有透露具体身份，但据说是通过非常高层的渠道引荐的，来头不小。汉斯博士非常重视这次会面。”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预感悄然爬上顾微微的脊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那就改天。但尽快。另外，艾玛，帮我查一下，最近苏黎世，或者瑞士，有没有什么比较引人注目的亚洲资本活动，或者……比较特殊的亚洲访客。”
艾玛看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但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好，我立刻去办。”
艾玛离开后，套房恢复了寂静。顾微微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她冷凝的眉眼。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苏黎世静谧的夜景，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似乎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危险的颤音。
周子轩？还是……他？
如果是周子轩，他的触角伸到欧洲并不意外，他一直对前沿技术虎视眈眈。但如果是陆沉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跟踪她？监控她？还是……这又是一场针对她，或者针对顾氏的新棋局？
她举起酒杯，将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热的刺激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部，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她以为逃离了那个漩涡，却发现自己似乎踏入了一个更大、更隐秘的棋盘。而执棋者，依旧在阴影中，冷冷凝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架湾流G650私人飞机正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朝着欧洲方向。
机舱内灯光调得很暗，陆沉舟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纽扣，略显疲惫，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气场丝毫不减。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
李秘书坐在他对面，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正在低声汇报：“……苏黎世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汉斯博士同意明天下午见面。按照您的吩咐，没有透露我们的具体身份，只说是‘来自东方的、对基因编辑未来有共同愿景的战略合作伙伴’。另外，顾小姐那边，艾玛·陈刚刚离开酒店，应该是去调查‘深蓝序列’新投资方的事情。顾小姐似乎有所警觉，让艾玛查近期苏黎世的亚洲资本动态和特殊访客。”
陆沉舟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李秘书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周子轩那边有动静了。他通过第三方的壳公司，接触了柏林一家做量子加密通讯的实验室，开价很高，但要求很苛刻，类似‘深蓝序列’的模式。另外，我们监测到，他最近和几个东欧的背景复杂的资本往来密切，似乎……在筹措大量资金，目标不明。”
陆沉舟终于睁开眼，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盯紧他。特别是资金流向和接触的人。东欧那边……让‘夜枭’去查，我要知道他和谁搭上了线，想干什么。”
“是。”李秘书应下，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陆总，我们这次突然去苏黎世，还接触‘深蓝序列’……会不会打草惊蛇？顾小姐那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如果她知道您也去了苏黎世，还和她关注同一家公司……”
陆沉舟端起酒杯，晃动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琥珀色液体，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平静无波：“她迟早会知道。”
李秘书一愣。
“周子轩的胃口，不止在亚洲。”陆沉舟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他盯上‘深蓝序列’，不只是为了技术，更是为了逼我现身，或者说，逼她现身。顾微微在苏黎世，不是秘密。以周子轩的性子，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其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盯上，不如我把水搅浑，把视线引过来。”
李秘书恍然，随即担忧道：“可这样，您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明处了。周子轩正愁找不到您的踪迹，这下……”
“他找我，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沉舟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在欧洲，反而比在国内更好操作。至少，这里的棋盘，还没被他完全污染。”他顿了顿，目光深远，“而且，有些事，必须由我来做个了断。”
李秘书不再多言，他知道老板的决定从来不容置疑。只是，他忍不住看向陆沉舟冷硬侧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眼底深处那丝极其隐晦的、只有在提及“顾小姐”时才会泛起的复杂波澜。老板对顾小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是任务，是责任，是算计，还是……别的什么？他看不透，也不敢问。
飞机继续在夜空中平稳飞行，穿越云层，驶向那个即将掀起新一轮暗涌的古老城市。陆沉舟重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微微的脸。是最后一次在机场，她转身离去时，那决绝而苍白的侧影。他知道她恨他，怨他，巴不得永远不再见他。他也曾以为，将她送走，远离风暴中心，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当“夜枭”传来消息，周子轩的触角悄然伸向苏黎世，伸向“深蓝序列”时，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风暴从未远离，它如影随形。而顾微微，从来就不是能被安然置于温室的花朵。她的敏锐，她的倔强，她那双清澈却固执的眼睛，注定会让她卷入更深的漩涡。
既然如此，那不如由他，亲手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将危险引到自己身边，将她的前路，清理得更干净一些。哪怕，代价是再次面对她冰冷的目光，和更深的误解与……恨意。
他抬起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心脏某个位置，传来熟悉的、细密的抽痛。麻烦精。他在心里低低咒骂一声，却不知是在骂那阴魂不散的周子轩，还是在骂那个让他方寸大乱、进退失据的女人，亦或是……在骂这个永远无法两全、步步惊心的自己。
次日，苏黎世，一家历史悠久、隐私性极高的私人俱乐部。
顾微微在艾玛的陪同下，提前来到了预定好的茶室。她今天穿了一身香槟色的丝绸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外搭一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长款风衣，长发挽起，露出优雅的脖颈线条，妆容精致，气场清冷而干练。她需要见一位重要的潜在合作伙伴，对方是瑞士本地一家老牌家族基金的负责人，对“启明”在欧洲的发展至关重要。
茶室环境清幽，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顾微微啜饮着红茶，与对方就几个合作细节进行着谨慎而友好的交流。气氛融洽，进展顺利。
然而，当谈话进行到一半时，茶室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侍者恭敬地侧身引路。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随着门外走廊的光线，踏入室内。
顾微微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传来的温度，瞬间变得冰凉。
即使隔着半个茶室的距离，即使那人逆着光，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陆沉舟。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姿笔挺，一如既往的冷峻矜贵。他似乎正在与人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利落。他并没有看向这边，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但顾微微知道，这不是偶然。在苏黎世，在这家以隐私着称的俱乐部，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艾玛也看到了来人，低声在顾微微耳边说：“那位就是今天包下‘翡翠厅’的客人，听说是一位来自亚洲的超级富豪，非常神秘，连俱乐部经理都亲自出面接待了。他好像是要见‘深蓝序列’的汉斯博士……”
后面的话，顾微微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汉斯博士……“深蓝序列”……那个神秘的战略投资者……果然是他！
他来了。不仅来了，还如此高调，如此精准地，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介入她正在关注的项目。他想干什么？宣示主权？警告？还是新一轮的、更隐晦的操控？
顾微微放下茶杯，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对面的合作伙伴身上，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每一下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闷闷的痛感。
茶室另一头，陆沉舟似乎结束了与旁人的交谈，在侍者的引导下，朝着“翡翠厅”的方向走去。经过顾微微所在的茶桌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也未曾偏移一分，仿佛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然而，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那一刻，顾微微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极淡、极冷、却又带着穿透力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如冰刃划过皮肤。
顾微微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这场“偶遇”，是他精心策划的“打招呼”方式。
无声，却震耳欲聋。
茶会后续的交谈，顾微微几乎是在机械地应对。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维持着表面的礼仪。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陆沉舟方才那冰冷的、一瞥而过的眼神，和他走向“翡翠厅”的、决绝的背影。
他到底想干什么？在她以为已经彻底摆脱、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以这样一种方式，强势地、不容置疑地，重新闯入她的世界。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冰冷地提醒她：你逃不掉。
“wendy？wendy？你还好吗？”艾玛担忧的声音将顾微微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顾微微回过神，对上合作伙伴关切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歉，戴维先生，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我们改天再约时间详谈，可以吗？”
对方表示了理解。顾微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俱乐部。坐进车里，她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浑身脱力。
艾玛坐在驾驶座，担忧地从后视镜看她：“wendy，刚才那个人……你认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顾微微没有睁眼，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哑：“一个……故人。”
一个她以为永不会再见，却阴魂不散的……梦魇。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薇刚刚发来的又一条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陆沉舟私人飞机航线显示，目的地苏黎世。他到了。」
顾微微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她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苏黎世街景，那些古老的建筑、宁静的河流，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不安的阴影。
他来了。这场她以为已经逃离的战争，似乎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战场，以一种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重新拉开了序幕。
而她，避无可避。
顾微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脆弱、彷徨、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沉舟，既然你穷追不舍，那我们就……走着瞧。
苏黎世深秋的天空，灰蒙蒙的，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而风暴的中心，两个本该远离的人，再次被无形的命运之线，拉扯到了一起。这一次，是彻底的决裂，还是更深的纠缠？无人知晓。只有那无声的惊雷，在两人心底，再次炸响，余波未平，新的浪潮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