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的夜色带着海风特有的咸湿,包裹着这座灯火渐疏的滨海小城。顾微微蜷缩在出租屋那张硬板床的角落,笔记本电脑幽幽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屏幕上是“夜枭”发来的那条简短却足以在平静水面下引爆惊雷的信息。
“关联Ip段权限极高……需进一步渗透……巨额资金往来,用途不明……”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她的神经。她感觉浑身发冷,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匿名快递竟然指向顾氏集团内部,而且是与技术中心这种核心部门相关?陆沉舟知道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授意,甚至亲自操控的?那个在她最绝望时递来“证据”、帮她扳倒李强、看似是“援手”的神秘人,难道是陆沉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什么?为了更彻底地掌控她?还是为了在父亲面前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周子轩和李强的巨额资金往来,更是迷雾重重。李强是陆沉舟亲手清除的,如果周子轩是李强的背后金主,那他与陆沉舟之间,是单纯的商业竞争,还是……有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勾结?
头痛欲裂,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中交织碰撞,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她猛地合上电脑,仿佛要隔绝那些冰冷的文字带来的寒意。黑暗中,她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孤独、恐惧、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她像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迷失了方向,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和隐藏在水下的暗礁。
第二天清晨,顾微微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一夜无眠,眼底布满血丝。她强迫自己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咬了咬牙。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她必须弄清楚真相,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休闲装,戴上帽子和口罩,再次出门。这一次,她没有去网吧,而是根据“夜枭”信息中一个极其隐晦的线索——指向陵水当地一家老牌海鲜干货店作为可能的、用于洗钱的线下交易掩护点之一——决定去碰碰运气。尽管希望渺茫,但她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干货店位于老城区一条狭窄潮湿的巷子深处,门面陈旧,招牌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和霉味。老板是个干瘦精悍的老头,正眯着眼睛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顾微微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假装挑选着货架上的干贝和海米,用带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状似无意地打听:“老板,听说你们这儿干货不错,有朋友推荐,说您这儿……路子挺广?”
老头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了她一眼,没接话,继续拨弄着算盘。
顾微微心里一沉,知道没那么容易。她不死心,压低声音,报出了“夜枭”提供的、可能与周子轩有关的某个境外公司缩写,试探道:“我有个远房表哥,以前好像跟一个做……‘鑫茂’贸易的人有过生意,那人好像也姓周,不知道老板您有没有印象?”
老头拨算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瓮声瓮气地说:“什么鑫茂茂盛的,不认识。小姑娘,买不买干货?不买别挡着门。”
顾微微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头那一瞬间的停顿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有戏!但老头显然十分警惕。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巷口。紧接着,几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青年走了进来,嘴里叼着烟,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店内。为首的一个黄毛,赫然就是那天晚上在巷子里追她的三人之一!
顾微微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低下头,装作专心挑选海米,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老头,这个月的‘管理费’该交了吧?”黄毛大喇喇地往柜台上一靠,喷出一口烟,斜睨着老板。
老头脸色不变,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过去:“就这些了,最近生意淡。”
黄毛接过钱,数了数,啐了一口:“妈的,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他目光在店里逡巡,忽然落在了背对着他们、身影有些僵硬的顾微微身上。
“哟,生面孔啊?”黄毛绕到顾微微身侧,歪着头打量她,“妹子,买干货?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顾微微攥紧了手里的袋子,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让哥瞧瞧?”黄毛伸手想去撩她的帽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老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猴子,钱拿了就赶紧滚,别吓着我的客人。这位是阿婆介绍来的,懂规矩。”
黄毛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老头。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与他对视着。几秒钟后,黄毛悻悻地收回手,嘴里骂骂咧咧:“行,老头,给你个面子。我们走!”他一挥手,带着几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摩托车轰鸣着远去。
顾微微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老头,声音还有些发颤:“谢谢老板……”
老头没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算盘,低声道:“小姑娘,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不该来的地方别来。赶紧走吧,最近这地儿不太平。”说完,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顾微微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但老头那句“阿婆介绍来的”和刚才的维护,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阿婆?是那位黎锦作坊的阿婆?她怎么会……难道阿婆和这个神秘的地下网络有关?
她不敢久留,匆匆付了钱,买了一点最便宜的虾皮,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干货店。走出巷口,确认那几个混混没有跟来,她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疑云却更重了。阿婆、干货店老板、周子轩、李强、还有那个神秘的“夜枭”……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似乎被一张无形的大网隐隐连接在一起。而她,正身处这张网的中心。
回到出租屋,顾微微惊魂未定。她反复回想着干货店老板的话和阿婆慈祥的笑容,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海中交织,让她不寒而栗。这个看似平静的小城,水下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拿出那部新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联系“夜枭”。对方已经提供了关键线索,催促无用,反而可能暴露自己。她需要耐心,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拼凑真相。
接下来的两天,顾微微变得更加谨慎。她减少了外出,即使出门也尽量避开人群,路线变幻不定。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有时是街角一闪而过的陌生身影,有时是窗外路过的、似乎在她门口停留了一下的摩托车。她知道,陆沉舟的人肯定还在附近,而周子轩那边,恐怕也已经开始行动了。那天干货店的遭遇,绝非偶然。
第三天下午,天气闷热,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顾微微正在出租屋里整理“夜枭”后续发来的、关于周子轩境外资金流向的碎片信息(内容依旧晦涩,但指向了几个离岸空壳公司),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声,夹杂着几句本地话的惊呼和摩托车的轰鸣。
她心头一紧,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楼下狭窄的街道上,两辆摩托车正一前一后追逐着一辆黑色的旧桑塔纳,车速极快,引得路人纷纷避让。桑塔纳的车窗半开,驾驶座上的人影有些模糊,但副驾驶的位置……顾微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侧影……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那种身形和感觉……
是陆沉舟?!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开着一辆这么破的车?被追杀?!
这个念头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眼睁睁看着那辆桑塔纳在狭窄的街道上险象环生地穿梭,试图摆脱追击,但摩托车更加灵活,不断逼近,甚至有人从后座掏出了棍棒类的东西!
危险!极度的危险!
顾微微想也没想,猛地冲下楼!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不能让陆沉舟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她冲到街边,那辆桑塔纳正被两辆摩托车逼到死角,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电线杆!千钧一发之际,桑塔纳猛地一个急刹加甩尾,车身横了过来,险险停住,车门被踹开,一道矫健的身影滚落出来,正是陆沉舟!他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力,迅速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反倒像训练有素的……特工?
而那两辆摩托车也停下了,四个混混跳下车,手持棍棒,狞笑着围了上去。
“陆沉舟!”顾微微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陆沉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百忙之中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怒意?他厉声喝道:“回去!别过来!”
但已经晚了。一个混混发现了顾微微,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嘿!这还有个漂亮妞!一起抓了!”
两个混混立刻调转方向,朝顾微微扑来!而另外两人则挥舞着棍棒砸向陆沉舟!
顾微微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脚下的杂物绊了一下,踉跄着几乎摔倒。眼看那混混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
砰!一声闷响!扑向顾微微的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陆沉舟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一脚踹飞了那个混混,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他赤手空拳,面对手持棍棒的两人,却毫无惧色,格挡、闪避、出击,动作简洁凌厉,每一击都落在关节要害,那两个混混几乎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在地,痛苦呻吟。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过十几秒钟。陆沉舟解决了三人,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混混,一把抓住顾微微的手腕,声音嘶哑而急促:“走!”
他的手劲极大,攥得顾微微手腕生疼。他拉着她,冲向那辆横在路边的桑塔纳,将她不由分说地塞进副驾驶,自己迅速跳上驾驶座,猛打方向盘,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调转方向,朝着巷子另一头疾驰而去!
身后,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剩下的那个混混扶起同伴,跳上车,疯狂追来!
“坐稳!”陆沉舟低吼一声,油门踩到底,破旧的桑塔纳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在狭窄曲折的巷道里亡命飞驰!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剧烈的颠簸几乎让顾微微吐出来。她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脸色惨白,看着身旁男人冷硬如磐石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大脑一片混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开车?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那些混混是谁派来的?是周子轩?还是……别的什么人?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海,但此刻最清晰的感受,却是手腕上传来他掌心的滚烫温度,和鼻尖萦绕的、混合着血腥味与硝烟味的、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车子冲出巷口,汇入相对宽敞的街道,但身后的摩托车依旧紧追不舍,甚至越来越近!陆沉舟看了一眼后视镜,眼神冰冷,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更偏僻的、通往海边礁石滩的小路。
“抱头!低头!”他厉声命令。
顾微微下意识照做。下一秒,车子猛地冲下路基,在崎岖不平的礁石滩上剧烈颠簸!身后传来摩托车失控摔倒在地的巨响和惨叫声。
陆沉舟没有丝毫停顿,驾着这辆快要散架的车,沿着礁石滩疯狂前行,直到彻底甩掉追兵,冲进一片僻静的防风林,才一个急刹,将车子歪歪斜斜地停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车外呼啸的风声、隐约的海浪声。
顾微微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陆沉舟。他额角有一道细小的擦伤,渗着血珠,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更添几分凌厉。他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脱掉了,只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上面有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
他也在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后怕、愤怒、审视,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谁让你下来的?!”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怒意而微微颤抖,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了她,“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她肩膀生疼。顾微微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一股委屈和愤怒冲上头顶,她用力挣开他的手,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我多管闲事?!陆沉舟!你搞清楚!是那些人在追杀你!我是在救你!你凭什么吼我?!”
陆沉舟死死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滔天的怒意和后怕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他动作慢一点,如果那根棍子砸在她身上…… 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冷硬:“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那你呢?!”顾微微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多日来的恐惧、委屈、愤怒、以及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全都爆发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些人是谁?你为什么会开车?你怎么会有那样的身手?陆沉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到底是谁?!”
她嘶声力竭地质问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男人,她以为她爱过,恨过,逃离过,可他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每一次当她以为窥见一角真相时,却发现下面隐藏着更深的黑暗和危险。
陆沉舟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抬起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僵硬地停在了空中。最终,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微微,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离开这里,回b市去,回你父亲身边,别再掺和进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凝重。
顾微微怔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警告?又是警告?他到底在隐瞒什么?那些追杀他的人,和他隐藏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陆沉舟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骤然一凛,迅速接起,走到一旁低声交谈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脸色更加阴沉,快步走回车内,发动了车子。
“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你立刻离开陵水,永远别再回来。”他不由分说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车子重新驶上大路,朝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刚才生死一刻的惊险,似乎耗尽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伪装的平静,只剩下冰冷的隔阂和更深的谜团。
顾微微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从陆沉舟出现在陵水,从那些追杀者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已经被彻底卷入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而陆沉舟,这个她曾以为熟悉的男人,此刻在她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危险。
她逃不掉了。无论是从他身边,还是从这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