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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污水,淹没脚踝,每一次挪动都带起沉重的拖沓声,在幽闭的下水道管道中被无限放大,敲打在顾微微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腐朽的气味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化学品的酸涩,浓烈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黏稠的毒雾。安德烈手中的战术手电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在滑腻的混凝土管壁上晃动,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光束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管道顶部凝结的水珠时不时滴落,在污浊的水面砸出细小的、令人心悸的回响,与远处不知名角落窸窸窣窣的、或许是老鼠或许是更糟东西的动静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恐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灼痛。冰冷的污水早已浸透粗糙的工装裤腿,寒意顺着皮肤钻入骨髓,冻得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脚踝的伤处随着每一次踩踏,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冷汗混着管壁滴落的脏水,顺着额角滑下,模糊了视线。安德烈在她前方几步远,身形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脚步迅捷而精准,对这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了如指掌。他不时停下,侧耳倾听,或用那个巴掌大的仪器探测,屏幕幽绿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然后迅速调整方向,带着她没入更深的黑暗。

“我们被锁定了。”安德烈的声音低沉,几乎被污水流动的汩汩声淹没,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顾微微心上,“他们用了军用级热感和多频声呐阵列,范围很大,在逐步压缩搜索圈。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五分钟。”

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锁定?搜索圈?陆沉舟的动作快得令人绝望!他到底动用了多少力量?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四面八方都是收紧的丝线,无处可逃。她紧紧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跟上安德烈越来越快的步伐。污水越来越深,没过了小腿肚,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肌肉都在痉挛。

就在这时,前方管道拐角处,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急促的、踩水的脚步声!不是来自后方,也不是侧翼,而是他们打算逃往的、通往废弃地铁隧道的岔路前方!而且不止一人!步伐沉重、训练有素,带着不容错辨的、猎手逼近的压迫感!

安德烈猛地刹住脚步,一把将顾微微拽到身后,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摔倒。他手中那支看似普通的手电筒瞬间调转方向,没有刺眼的光芒射出,但顾微微能感觉到一股低沉的嗡鸣,空气中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波动。他将那东西对准了脚步声传来的拐角,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将顾微微完全遮挡在身后狭窄的、湿滑的管壁凹陷处。

顾微微背靠着冰冷粘腻的管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她耳膜生疼。她死死捂住嘴,将惊叫死死压在喉咙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完了……被包抄了。是陆沉舟的人,还是周子轩的?或者是……他们两方撞到了一起?无论哪一种,对她和安德烈来说,都是绝境。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扫过拐角,在污浊的水面和布满苔藓的管壁上切割出晃动的、令人心悸的光斑。顾微微能听到自己粗重得不成调的喘息,能听到安德烈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死亡的脚步声。

就在光柱即将照到他们藏身的凹陷,为首的身影轮廓即将在拐角处清晰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像是什么东西漏气的声响,从安德烈手中的“手电筒”前端发出。几乎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影身形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污水中,溅起大片水花。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滚落在地,光柱乱晃,照亮了后面几个骤然停下、略显慌乱的身影。

是麻醉镖!顾微微瞬间明白了安德烈手中那东西的用途。但对方人数显然不止两个!

“有埋伏!小心!”一个低沉的、带着口音的呼喝声响起,是之前那个东欧口音的男人!是周子轩的人!他们竟然抢先一步,堵住了前路!

“撤!”安德烈低吼一声,声音短促而严厉,他不再试图攻击,而是猛地转身,拽着顾微微的胳膊,用尽全力将她推向与脚步声来源垂直的另一条、更狭窄、看起来也更肮脏的支管道,“快走!别回头!”

顾微微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污水中,脚踝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硬是咬牙忍住,借着那股力量,手脚并用地扑进那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支管道。里面更黑,更臭,污水几乎漫到了大腿,水面上漂浮着令人作呕的垃圾和油污。

“拦住他们!” 东欧口音的怒吼在身后响起,伴随着几声消音手枪特有的、沉闷的“噗噗”声!子弹打在混凝土管壁上,溅起火星和碎屑,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安德烈在顾微微身后,一边快速倒退着进入支管道,一边抬起手中的“手电筒”再次发出嗡鸣。顾微微眼角余光瞥见,追到岔口的几个身影似乎又停滞了一下,显然对安德烈手中的非致命性武器有所忌惮。但这也只能拖延片刻!

“走!一直往前!有岔路向右!尽头有梯井!”安德烈急促地在她身后低喊,声音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喘息。

顾微微什么也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弯下腰,几乎是在污水中爬行,冰冷的、粘稠的污水灌进她的口鼻,恶臭让她几乎窒息,胃里翻江倒海。她只能凭着意志力,拼命向前挪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不能被抓到!不能死在这里!

身后的管道里,传来更激烈的打斗声、闷哼声、重物落水声,以及东欧口音男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安德烈在为她断后!他一个人,面对至少四五个武装分子!

“砰!”一声格外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是安德烈!他中招了?顾微微的心猛地揪紧,几乎要回头,但理智死死拉住了她。回头就是拖累,就是死路一条!她只能更加疯狂地向前爬,指甲在滑腻的管壁上抠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米,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她感觉肺要炸开,力气即将耗尽时,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以及隐约的、水流汇集的哗哗声。是安德烈说的岔路!她手脚并用,拼命爬过去,果然,右侧出现了一条稍宽一些的管道,水流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这条管道略微向上倾斜,污水流速变快,带着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漂去。这省了她不少力气,却也让她更加无法控制方向。她只能死死抓住管道壁上任何凸起的东西,防止自己被冲走。身后,打斗声和叫骂声似乎被水流声掩盖,渐渐听不真切了。安德烈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骤然缩紧,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不,不能想!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

前方水流声越来越大,光线也稍微亮了一些。顾微微抬头,依稀看到管道尽头似乎有微光透入,还有铁质阶梯的影子!是出口!安德烈说的梯井!

希望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逆着水流,扑向那个光亮的出口。近了,更近了!她甚至能看到锈迹斑斑的铁梯,从上方垂落下来。

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铁梯的瞬间——

“哗啦!”

她前方的污水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中暴起,带着浓重的杀意和水花,直扑她而来!是那个东欧口音的男人!他竟然从另一条水路包抄了过来!

顾微微瞳孔骤缩,惊骇欲绝,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向后飞起,重重砸在污水中,呛进一大口腥臭的污水,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晕厥过去。

“抓到你了,小老鼠。” 东欧男人单手将她从污水中拎起,像拎着一只落汤鸡,另一只手持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黑色手枪,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太阳穴。他脸上涂抹着油彩,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戏谑。“还挺能跑。可惜,游戏结束了。”

窒息、冰冷、绝望……瞬间攫住了顾微微。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冰冷粘腻的工装紧紧贴在身上,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她能清晰地闻到枪口传来的硝烟味,能感觉到扳机冰冷的触感。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会死在这个肮脏黑暗的下水道里,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父亲,林薇,还有……陆沉舟……各种面孔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飞快闪过,最终定格在那张冷峻的、曾让她心悸也让她心碎的脸上。也好……就这样结束吧,至少不用再被欺骗,被利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活着……

就在她万念俱灰,几乎要放弃挣扎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不是从抵着她太阳穴的枪口发出,而是从她身后的管道深处传来!是爆炸?还是重物撞击?

东欧男人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黑暗的管道,抵着顾微微太阳穴的枪口也随之一松。

就是现在!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顾微微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趁着对方分神的瞬间,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男人持枪的手腕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

“啊——!”男人猝不及防,痛哼一声,手腕下意识一松。

顾微微趁机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男人的胯下!

“呃!”男人闷哼一声,身体剧震,手上的力道彻底松懈。

顾微微顺势挣脱,不管不顾地向旁边的铁梯扑去!她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锈蚀的铁梯冰冷湿滑,硌得她手脚生疼,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离开这里!

“贱人!” 身后传来男人暴怒的嘶吼和手枪上膛的咔嚓声!

顾微微心脏骤停,几乎能感觉到子弹即将穿透后背的灼热感。她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猛蹿!

“噗!”

一声闷响。不是枪声。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顾微微僵在铁梯上,不敢回头。几秒钟后,她颤抖着,一点点转过头。

只见那个东欧口音的男人,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僵立在齐膝深的污水中,眼睛瞪得老大,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细小的、正在汩汩涌出鲜血的红点。然后,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大片水花,再也没有了声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安德烈单膝跪在污水中,剧烈地喘息着,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微型弩箭发射器,弩箭的箭槽已经空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左肩胛处一片深色正在迅速洇开——他中枪了!但他还活着,他杀了那个男人,救了她!

“安德烈!” 顾微微失声喊道,想要下去扶他。

“别管我!上去!快!”安德烈嘶声吼道,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走啊!”

顾微微的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水。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深深看了安德烈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感激、愧疚和决绝,然后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向上爬去!

铁梯似乎没有尽头。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手臂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终于,头顶传来微弱的、带着新鲜空气味道的光亮!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锈蚀的井盖!

她用肩膀顶,用头撞,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沉重的井盖。一下,两下,三下……井盖纹丝不动。绝望再次袭来。不!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嘿——!”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呐喊,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向上一顶!

“哐当!”

井盖终于被顶开了一条缝隙!冰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她贪婪地呼吸着,奋力将井盖推开更大,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外面是夜晚!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远处有昏暗的路灯!她出来了!她从那个地狱般的下水道里爬出来了!

她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柏油路面上,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湿透,沾满污泥,散发着恶臭,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把肺都咳出来。但此刻,自由空气的味道是如此甜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瘫软。

然而,还没等她喘匀一口气——

“在那里!”

“抓住她!”

几声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从巷子两端同时传来!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将她笼罩!是陆沉舟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地面出口!还是说,他们早就封锁了这一片区域?

顾微微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她不能被抓住!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脱力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再次跌倒在地。

几个身穿黑色作战服、行动迅捷的身影从巷子两头快速逼近,手中拿着武器和强光手电,形成一个包围圈。为首的,赫然是陆沉舟那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贴身保镖头子,李成!

“顾小姐,请别动。” 李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公事公办,但眼神却牢牢锁定了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陆总在等你。”

顾微微瘫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些迅速合围、堵死了她所有退路的黑衣人,看着李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了。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躺在冰冷的地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结束了,终究还是逃不掉。陆沉舟……他还是找到了她。以这样一种屈辱的、狼狈的方式。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水泥泞,无声地滑落。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也不再去看那些逼近的身影。任由黑暗和绝望,将自己彻底吞噬。

李成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衣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顾微微。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过分粗暴。他们迅速将她带离巷口,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外的、车窗贴了深色膜的黑色商务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顾微微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幽深的小巷,看了一眼那个她拼死爬出的、黑洞洞的井口。安德烈还在下面,生死未卜。而她自己,再次落入了陆沉舟的掌控。这一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更严密的看守?更冷酷的囚禁?还是……更残酷的真相和利用?

车子无声地滑入苏黎世深夜寂静的街道,将小巷、井口、以及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自由,远远抛在了身后。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清洁剂的味道,与顾微微身上的恶臭形成鲜明对比。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后座,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却冰冷陌生的城市夜景,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疲惫。

苏黎世,这座她曾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城市,终究还是成了她逃不脱的囚笼。而那个编织囚笼的人,正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前方的某栋建筑里,等待着她的“归来”。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守卫森严、环境清幽的私人庄园,在一栋低调而奢华的三层别墅前停下。李成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顾小姐,请。”

顾微微被搀扶着下车,脚一沾地,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甩开了旁边人想要搀扶的手,咬着牙,凭借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挺直了脊背,哪怕这脊背早已千疮百孔。她一步一步,拖着疼痛不堪的伤脚,走向那灯火通明、却如同龙潭虎穴的别墅大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气息。李成将她带到客厅中央,便垂手退到了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顾微微站在原地,浑身湿透,污泥和血迹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她低着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肮脏的倒影,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顾微微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楼梯方向。

陆沉舟出现在楼梯转角。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像是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属于文件和咖啡的冷冽气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垂落几缕碎发,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气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瞬间锁定了客厅中央狼狈不堪的顾微微。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沉寂。但顾微微却从那沉寂深处,看到了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他在看她,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那目光让她如坠冰窟,比在下水道被枪指着时更加恐惧。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他走到顾微微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打绺的头发,扫过她惨白如纸、沾满污迹的脸颊,掠过她破损流血的手臂和脚踝,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空洞、死寂、却依旧燃烧着一丝不屈火焰的眼眸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沙砾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玩够了吗,顾微微?”

顾微微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倔强地仰着脸,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玩?在他眼里,她这拼尽性命的逃亡,只是一场“玩”吗?

陆沉舟微微俯身,凑近她,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宣判着她的结局:

“游戏结束了。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准离开这栋房子。”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对垂手侍立的李成吩咐,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叫医生。还有,把她房间所有的窗户封死,任何尖锐物品、通讯工具全部收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也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说完,他再没有看顾微微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亟待处理的、麻烦的物品,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重新走上了楼梯,消失在二楼的阴影里。

顾微微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雕塑。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冻结。封死窗户,收走一切,不得离开半步……这不是保护,这是最彻底、最冰冷的囚禁。

李成走上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顾小姐,请跟我来,医生马上就到。”

顾微微没有动,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肮脏不堪、还在滴着污水的双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浑浊的、耻辱的印记。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流下来。她用力地、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陆沉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把我像一只金丝雀一样,锁在华丽的笼子里,折断我的翅膀,磨平我的棱角,直到我彻底屈服,彻底成为你棋盘上一颗听话的、没有思想的棋子?

不。绝不。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陆沉舟消失的楼梯方向,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死寂的灰烬之下,一点冰冷的、幽暗的火星,悄然燃起。那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恨意,以及,与之同生共死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游戏结束了吗?不,陆沉舟。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医生很快到来,为她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和消炎针。整个过程,顾微微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摆布,一言不发。然后,她被带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大,装修奢华,应有尽有,唯独那几扇巨大的落地窗,已经被厚厚的、无法从内部打开的金属百叶窗彻底封死,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房间里所有可能被用作武器或工具的物件都被收走,连镜子都被换成了无法打碎的塑料材质。通讯设备自然更是不见踪影。

这里,是一个更精致、更坚固、更令人绝望的牢笼。

佣人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悄无声息地放在门口,然后迅速退开。顾微微没有碰那些东西,她只是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走到那被封锁的窗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望着外面被切割成一条条的天空。苏黎世的天空,灰蒙蒙的,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门被轻轻推开。

陆沉舟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一丝不苟、冷峻疏离的模样。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在下水道里疯狂搜寻、暴怒嘶吼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前坐下,将平板放在茶几上,然后抬起眼,看向依旧站在窗边的顾微微。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评估其价值和状态。

“伤口处理好了?”他问,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顾微微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狭窄的天空。

陆沉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自顾自地拿起平板,划动了几下,然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周子轩在苏黎世的人,清理了三分之一。‘教授’汉斯·穆勒的藏身点,找到了三个,都是空的。他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至于救你的那个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微微瞬间绷紧的背影上,“代号‘渡鸦’,真名安德烈·伊万诺夫,前苏联特种部队‘信号旗’退役,后受雇于无国界医生组织,五年前因不明原因离开,之后成为汉斯·穆勒的私人保镖兼助手。背景复杂,有至少十二个国家的出入境记录,与多个地下情报网络有若即若离的联系。他现在重伤,在苏黎世一家黑诊所,我的人盯着。”

顾微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安德烈还活着!但也在他的监控之下!他告诉她这些,是什么意思?威胁?警告?

“至于你,”陆沉舟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顾微微僵硬的脊背上,“私自逃离,与危险人物接触,擅闯军事管制区域,涉嫌危害国家安全……顾微微,任何一条,都足够你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切割着顾微微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着的、幽暗的火星。

“所以呢?”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陆组长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进去?还是说,我这个‘棋子’、‘人质’,暂时还有用,需要关在这个更舒服的笼子里?”

陆沉舟的眸色骤然转深,仿佛有风暴在其中凝聚。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又硬生生停住,蜷缩成拳,收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微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待在这里,是你现在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外面很危险,周子轩不会放过你,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也不会放过你。在这里,至少……你是安全的。”

“安全?”顾微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冰冷的弧度,“陆沉舟,你的‘安全’,就是把我像个犯人一样锁起来?就是切断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是看着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你的棋盘上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你来告诉我,这是‘为我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绝望:“你把我当什么?一件物品?一个宠物?还是一个用来牵制我父亲、对付周子轩的筹码?!陆沉舟,你告诉我啊!你口口声声的‘保护’,就是这样的吗?!就是用谎言、欺骗、囚禁,来保护的吗?!”

面对她嘶声力竭的质问,陆沉舟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绷紧,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刺穿她的灵魂,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意,还有一丝被深深刺痛后的、骇人的冰冷。

“是。”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忍,“在我查清所有事情,解决掉所有麻烦之前,这就是你的‘安全’。你没有选择,顾微微。认清你的位置。服从,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我不呢?”顾微微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哪怕心脏因为那目光中的冰冷而阵阵抽痛。

陆沉舟缓缓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多。顾微微,别逼我。”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警告。

顾微微笑了,笑声破碎而凄凉,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滑过她冰冷的脸颊。“陆沉舟,我恨你。”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铭心的力量。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他眸中那翻涌的风暴似乎停滞了一瞬,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但随即被更深的、更坚硬的寒冰覆盖。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恨吧。”他转过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决绝,“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医生每天会来检查你的伤。需要什么,告诉李成。”

他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记住我的话,顾微微。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厚重的实木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锁从外面反锁的声音。

顾微微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的门,看着门板上精致的木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漫长而无望的囚禁生涯。泪水无声地流淌,但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变得坚硬,变得深不见底。

恨吗?当然恨。但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沉舟,你以为锁住我,就能锁住一切吗?你以为折断我的翅膀,磨平我的棱角,就能让我乖乖听话,成为你棋盘上任你摆布的棋子吗?

你错了。

我会活下去。我会好起来。我会记住今天的每一分屈辱,每一丝痛楚。我会用这被你囚禁的时光,磨利我的爪牙,淬炼我的意志。

等着吧,陆沉舟。等我能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被逼到绝境的兔子,也会咬人。被锁在笼中的金丝雀,也有掀翻囚笼、啄瞎猎人眼睛的那一天。

游戏,远未结束。而这华丽的囚笼,终将成为埋葬你野心的坟墓。

她缓缓走到那扇被金属百叶窗封死的落地窗前,透过狭窄的缝隙,望向外面灰蒙蒙的、被切割的天空。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在她眼底最深处,悄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燃起的、第一缕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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