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但坐在龙椅上的崇祯，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的额头青筋跳动，太阳穴一阵阵抽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里面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试图缓解这种头痛。
可是没用。
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各种奏疏、各种消息，像无数只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他烦躁不已。
他真是焦头烂额了。
给建虏封王的方略一出，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整个京城都炸了锅。
起初，崇祯还以为会有一些阻力，但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更没想到，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朝堂，而是来自民间。
朝廷上的言官们，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被自己和魏忠贤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包御史的下场就在眼前，发配锦州，亲身面对如狼似虎的建虏，谁不胆寒？
所以朝堂上虽然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上还算平静，没人敢公开反对。
但民间就不一样了。
那些愤青书生们可不管你是皇帝还是阎王，他们只知道朝廷要给建虏封王，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丧权辱国、卖国求荣。
于是，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疯狂。
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到处都是慷慨激昂的声音。
丧权辱国啊！辽东是我大明的疆土，怎么能说给就给？
就是就是！先帝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该多痛心！
这都是魏忠贤搞的鬼！这阉贼把持朝政，蒙蔽圣听，简直比当年的秦桧还要可恶！
魏忠贤是秦桧，那小皇帝呢？有人压低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赵构么？
嘘——慎言慎言！
怕什么？难道说错了吗？赵构也是跟金人议和，割地称臣，还杀了岳飞。现在这位......
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但即便有人劝阻，这种议论还是越来越多。在这帮愤青书生嘴里，崇祯简直要跟南宋的赵构齐名了。
不仅是茶楼酒肆，书院学堂里也是一片哗然。
东林后继——复社的学子们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地讨论：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匡扶社稷、扶危济困吗？现在朝廷如此昏聩，我们岂能坐视不理？
对！我们要上书，要请愿，要让朝廷收回成命！
上书有什么用？那些奏疏递上去，都被魏忠贤扣住了。我们应该直接去宫门外跪请！
甚至可以绝食明志！
对，绝食！让天下人都看看，朝廷是如何逼死忠良的！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一个个脸色涨红，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青史留名的机会——为国死谏，名垂千古！
在国子监，一个年轻监生慷慨陈词：诸位同窗，我辈应效法古之君子，不畏强权，直言进谏！即便是为此身死，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辈的风骨！
说得好！
有气节！
我等愿追随兄，一同进谏！
在各个私塾、书院，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那些平日里摇头晃脑读着之乎者也的书生们，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慷慨赴死的勇士。
更有甚者，一些乡绅开始在民间煽风点火，说朝廷要把辽东拱手送给建虏了，说很快建虏就要打到北京城下了，说大明要亡了......
老百姓们虽然不太懂什么封王不封王，但听到大明要亡了，也跟着慌了神，开始囤积粮食、抢购物资。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物价飞涨，仿佛末日将至。
九月十六日这天，崇祯召集了王之臣、满桂等军方将领，在乾清宫商议具体的军事部署。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战略构想：
第一，辽东方向收缩兵力。锦州前方只留少数哨所和游骑，主力后撤，集中力量守住宁远和山海关一线的关键要地，构建坚固的防线。
第二，在蓟镇整理军队。裁撤老弱病残，淘汰不合格的将官，精简机构，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和机动性。
第三，将部分辽东军队向蓟镇和京师转移，加强京畿地区的防御。
第四，尽量支援蒙古各部，尤其是那些与后金有矛盾的部落。给他们提供武器、粮食、马匹，让他们成为牵制后金的力量，消耗后金的实力。
这些安排，都是符合持久战战略的务实之举。军方将领们虽然心中也有疑虑，但听完崇祯的详细分析后，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但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七日，民间的舆论就彻底爆发了。
崇祯的案头，堆满了各种奏疏和密报。
陛下，今日又有三十二份请愿书递进宫来，都是反对封王的。
陛下，国子监有学子要在宫门外跪死谏阻，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陛下，复社书院的学子们要组织游行，从书院一路走到宫门口。
陛下，有乡绅在闹市口搭台演讲，痛骂朝廷卖国，已经聚集了数千百姓围观。
陛下，有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说要效法古人撞柱明志，用脑袋撞宫墙以死相谏......
一条条消息传来，每一条都像一根刺，扎在崇祯心上。
他本想不理会这些。毕竟这些都是书生意气，闹腾几天也就消停了。而且强行镇压，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弹，甚至会给自己留下的骂名。
但是，魏忠贤坐不住了。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这些天听到的骂声比他这辈子听到的都多。什么秦桧再世奸贼误国千古罪人......骂得他暴跳如雷。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魏忠贤在东厂的公房里怒吼，真以为咱家不敢动他们？
九千岁息怒。旁边的许显纯小心翼翼地说，这些书生闹得太凶了，若是不管，恐怕会影响朝廷威信。
那还等什么？给咱家抓！魏忠贤一拍桌子，抓那些带头闹事的，一个都别放过！
于是，东厂和锦衣卫同时出动。
一夜之间，京城里那些闹得最凶的书生、举子、乡绅，全都被抓了起来。
一口气抓了几十个人。
有的发配到宁锦前线，当辅兵、运粮、修城墙；有的发配到东江岛，跟着毛文龙凿冰、种地、晒盐；还有的发配到九边要塞，当最底层的士卒。
让他们去前线看看，建虏到底有多凶！魏忠贤冷冷地说，在京城里动嘴皮子容易，去前线拿刀子拼命试试？
这一手杀鸡儆猴，震撼了整个京城。
那些原本还想跟着闹事的书生们，吓蔫了不少。发配边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直面杀人不眨眼的建虏，十去九不回，谁还敢造次？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一夜之间消失了大半。茶楼酒肆里，再也没人敢公开议论朝政。书院学堂里，学子们也都老实了，埋头读书，再不敢提什么、。
京城，终于消停了一些。
但崇祯心里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坐在暖阁里，揉着太阳穴，陷入沉思。
民间的舆论压力太大了。虽然表面上被压制住了，但暗地里的不满依然存在。那些读书人心里的怨气，并没有消散，只是被强行压了下去。
这就像一座火山，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地下的岩浆依然在翻滚。一旦有机会，就会再次爆发，而且会更加猛烈。
难怪历史上的崇祯不敢主和。
这舆论压力，实在是扛不住啊。
说了就是卖国贼，就是赵构第二，就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即便是皇帝，也扛不住这种骂名。
这幸亏还有九千岁顶在最前面，虽说是秦桧、赵构再世，毕竟铸了铜像跪在那里被唾弃千年的是秦桧不是赵构啊。魏忠贤还是挡了大部分口水的。
崇祯想起历史上的那个崇祯，直到吊死在煤山那一刻，都不敢公开说字，派了手下兵部尚书去求和，结果事情泄露，扛不住舆论压力，他居然把兵部尚书卖了、杀了。
想到这里，崇祯不禁苦笑。
原来，杀死历史上崇祯的，不仅是李自成的大军，不仅是满清的铁蹄，还有这无形的舆论枷锁。
舆论场，意识形态上的斗争，也必须要抓一抓了。
不能让那些迂腐的书生，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绑架国家的战略决策。不能让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影响真正在前线流血拼命的将士。
但怎么抓？
他首先想到的，是报纸。
报纸？《大明时报》是不是该出场了？掌握媒体，就掌握了舆论阵地。如果能办一份《大明时报》，天天宣传朝廷的政策，天天给老百姓洗脑......不对，是天天给老百姓讲道理，那舆论战不就赢了？
然而，这个方法，早就被前几世的经验否决了。
现在活字印刷虽然有，但还不成熟，铅块字的大小高低都很难一致，经常一个字深一个字浅。主流的还是雕版印刷，一块版只能印一页内容，但这雕版怎么能应付得了报纸这种要求时效的出版？等你雕好版，新闻都变旧闻了！
就算自己想改进活字印刷术，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需要大量的技术攻关，需要培养工匠，需要建立印刷厂......这得多长时间？
现在市面上的邸报都是手抄的。一份邸报，要抄写员一笔一划地抄出来。想要《大明时报》那种几万、几十万份的发行量？怎么可能抄得过来？
更重要的是......
崇祯苦笑。
真的以为，办个报纸，就可以跟儒家两千年的文化影响力争短长了？
那些读书人，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信奉的是孔孟之道，脑子里装的全是华夷之辨天下大义这些东西。你跟他们讲实用主义？讲战略收缩？讲持久战？
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狡辩，是在为卖国找借口。
跟全天下的书生比，自己擅长写诗词吗？不擅长，前世他就是个理科生。擅长写文章？更不擅长，八股文他一篇都写不出来。
就算是写小说，明末正是各种志怪小说、话本小说的巅峰时期。《金瓶梅》《西游记》《封神演义》......一部部经典横空出世。自己有这个笔力跟那些大师比吗？有这个能耐，网文多码码字好不好？
跟对手在对手最擅长的领域战斗，那才是最愚蠢的策略。
既然说不过，那就——
换个赛道！
你们有千万支笔，千万张嘴是吧？
我崇祯，自有天命加身，还有神佛保佑！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君权神授，什么叫天命所归，什么叫神性，什么叫佛根！
既然儒家士大夫们喜欢讲、讲，那我就让天、神、佛都站在我这边！
——徐应元！
奴婢在！徐应元连忙进来。
去把钦天监监正魏文魁给朕找来，就说朕要见他。
徐应元转身离开。
崇祯接着吩咐，石元雅！
另一个太监应声进来：奴婢在！
去大妙应寺，把那个大师，王三吉八藏喇嘛给朕找来。要快。
石元雅一愣，陛下，您说的是王什么吉八？
三吉八，王三吉八，是王三吉八藏！你耳朵长狗身上了？快去！
——高起潜！
奴婢在！
去徐光启那里，崇祯说得很清楚，让他把那佛郎机人的传教士给朕找来。
高起潜愣了一下：陛下......奴婢没听懂。
去徐光启府上，问他那些佛郎机人的洋和尚在哪里，给朕带进宫里来。听懂了吗？
这......高起潜犹豫道，陛下，那些洋和尚......能进宫吗？
朕让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是、是！高起潜吓得赶紧应声退下。
崇祯又叫道：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进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去诏狱，给朕找个白莲教的教主来。
王承恩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您说什么？
去诏狱里，有个白莲教的头目，是个教主，给朕带到宫里来，朕要见他。听清楚了？
王承恩傻眼了，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您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奴婢给您传太医？
白莲教啊！那可是朝廷严禁的邪教，历代都是严打的对象！现在陛下居然要把白莲教的教主带进宫？何况皇上怎么知道诏狱里有个白莲教教主？
这......这不是疯了吗？
崇祯没好气地说，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但记住，不可声张，务必隐秘。
是、是......王承恩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嘀咕：陛下今天，又是找喇嘛，又是找洋和尚，现在连白莲教都找，不会真中邪了吧？
等几个太监都走了，崇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朕的多线布局，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