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城主府议事厅内,肃穆取代了震天的厮杀。巨大的橡木长桌两侧坐满了幸存的将领、法师以及城中有威望的议员,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药草味、血腥气,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沉重的橡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城内的喧嚣,但窗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与民众压抑的啜泣,仍像细针般刺穿着每个人的神经。
艾瑟·翠星端坐主位,翡翠权杖横放身前,杖顶宝石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映照着他疲惫却异常亢奋的脸庞。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长桌左侧首席——那里,张灵枢一袭青衫,安静地坐着,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眼神却沉静得如同深潭,仿佛刚刚结束的并非一场关乎存亡的血战,而是拂去了袍袖上的一粒微尘。
“诸位,”艾瑟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寒石城之獠,血荆棘之爪,已断于此役!此战,翡翠城……赢了!”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只有一片沉重的喘息和紧绷神经骤然放松后的轻微颤抖。胜利的代价太过高昂。
“清点结果。”艾瑟转向负责军务的罗恩。
罗恩·铁橡起身,铠甲上凝固的血迹随着动作簌簌落下,他展开一卷磨损的羊皮纸,声音铿锵如铁:“禀城主!此役,我军阵亡将士四百七十三人,重伤七百八十九人,轻伤者……几近全员。”每一个数字落下,都让厅内温度骤降一分。四百多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城墙上。“魔法师团,魔力透支者众,幸无阵亡,但短期战力折损严重。”
他顿了顿,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锋芒:“然,血荆棘‘复仇之矛’军团,一万两千余众,近乎全灭!于城下被我军斩杀者,三千六百余!丧生于其召唤恶魔之爪下者,一千二百余!溃败途中被我军追击斩获者,逾三千!残兵败将能逃回寒石城者,不足两千之数!其高阶法师团百人,仅余三十余人狼狈遁走!”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一万两千大军,最终逃回去的不足两千,法师更是折损三分之二!这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缴获!”罗恩的声音更显洪亮,“精钢重甲、塔盾、长矛、强弓劲弩,堆积如山,足以重新武装两个精锐军团!上等战马四百余匹!完好无损的地龙穿山弩三架,破城锤车两辆!魔导投石机部件若干,虽损毁严重,但其核心符文阵列与熔火之心铸造技术价值连城!另有各类魔法卷轴、药剂、军资粮秣无数!此战,寒石城百年积累,十去其七,血荆棘家族根基动摇!”
厅内压抑的气氛终于被这辉煌的战果冲淡些许,将领们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有了这些缴获,翡翠城的力量将迎来质的飞跃!
艾瑟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张灵枢:“此等赫赫战功,翡翠城存续之基,首功——当归张灵枢大师!”他声音激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非大师力挽狂澜于城头,斩杀狮鹫骑士,力敌深渊魔影,引九霄神雷,最终封镇魔魂……翡翠城早已化为焦土!此恩此功,翡翠城上下,永世铭记!本城主在此立誓,无论大师需要什么——灵药秘宝、领地权柄、翡翠城库藏任君取用!只要翡翠城有,绝无二话!”
炽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灵枢身上,充满了感激、崇敬与探询。
然而,张灵枢只是微微抬眼。他的目光掠过艾瑟激动的脸庞,并未在那丰厚的许诺上停留分毫,仿佛那些堆积如山的珍宝与权柄,不过是路边的顽石。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前青衫下隐隐透出的暗金微光,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经脉灼烧般的刺痛,提醒着他残存的伤势与更深的隐患。
“城主言重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压下了厅内的喧嚣,“守土卫道,分内之事。”八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艾瑟满腔的感激与许诺显得无处着力。
张灵枢的目光移向厅内角落的阴影,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落在那座深入地底的禁魔囚牢:“那位凯瑟琳,艾瑟城主打算如何处置?”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位寒石城的冰语者,六级巅峰的法师,身份敏感,实力强大,是战利品,更是烫手山芋。
艾瑟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凝固,眉头深深皱起,显露出明显的为难。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许多:“凯瑟琳……此人……唉。”他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实力超绝,身份尊贵,囚于禁魔囚牢,由重兵把守,符文封印层层加固,插翅难飞。只是……如何处置,着实令人头疼。”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复杂:“诸位皆知,凯瑟琳此人……与血荆棘伯爵不同。她虽为敌,但为人刚正,甚至有些……固执得近乎迂腐。她醉心魔法,不谙权术,在北境民间口碑甚佳,从不欺压平民,甚至……曾多次救治过寒石城周边瘟疫的平民。此次她领军前来,与其说是为血荆棘伯爵复仇,不如说是被她那‘推翻暴政’的谎言所蒙蔽,被她对魔法‘纯粹性’的固执信念所驱使。”
艾瑟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惋惜:“杀她?于心不忍,也恐寒了北境人心,更可能彻底激怒寒石城魔法学院那些中立派的老家伙。放她?后患无穷!以她的实力和固执,一旦恢复自由,必会卷土重来!招降?更是痴人说梦!她那固执的性子,认定之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清楚凯瑟琳的为人。这位“冰语者”的固执和“骑士精神”在北境是出了名的。杀之可惜,放之危险,招降无望,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此事……容后再议吧。”艾瑟最终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暂时搁置了这个难题。他看向张灵枢,眼神中带着询问:“大师提及此人,可是……?”
张灵枢缓缓站起身,青衫拂动,带起一缕微弱的星辉。“其人,暂且羁押。待其清醒,容我一见。”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解释原因,但艾瑟敏锐地察觉到,张灵枢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凯瑟琳的处置本身,而是……另有深意。
“至于那深渊领主的分魂……”张灵枢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穿透了议事厅的穹顶,望向那未知的虚空深处,“虽被镇压,但其本源意志……恐已惊动。此事,远未结束。”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议事厅沉重的橡木大门。“诸位继续。张某损耗颇重,需静修片刻。”
苏塔立刻无声地跟上,碧绿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厅内关于战利品分配、防务重建的讨论声。张灵枢站在廊下微凉的空气中,目光投向城主府深处那座布满封印的塔楼禁地方向,更深处的袖中,噬魂幡传来一丝针尖般冰冷的刺痛。
风暴的余烬仍在燃烧,真正的阴霾,才刚刚开始聚拢。凯瑟琳,或许只是这盘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那深渊的威胁,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