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在叹息之墙那如同巨兽腐烂脏腑般的瘴域中挣扎前行。浓稠得化不开的灰绿瘴气,湿滑深陷的腐殖层,神出鬼没的凶残魔兽,以及那无处不在、侵蚀心智的死亡气息……每一日都如同在炼狱边缘跋涉。
当脚下黏腻的淤泥终于被坚实干燥的泥土取代,当头顶浓密如盖、隔绝天光的扭曲树冠渐渐稀疏,当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瘴气终于被一丝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稀释时,所有人都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跌坐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
阳光!久违的、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如同碎金般洒落下来,温暖地熨帖在众人布满泥污、疲惫不堪的脸上、身上。那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狂喜。
“呼……呼……他娘的……终于……出来了……”阿骨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身上的皮袄早已破烂不堪,布满干涸的血迹和污泥,裸露的皮肤上满是蚊虫叮咬和荆棘划伤的痕迹。开山斧被他随意丢在一旁,斧刃上沾满了墨绿色的魔兽血液和干涸的泥浆。
苏塔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古树,碧绿的眼眸微微眯起,适应着久违的光线。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沾满草屑和泥点的火红长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她身边,艾莉森王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双手依旧习惯性地护着隆起的腹部,长时间的跋涉和瘴气的侵蚀让她显得格外虚弱,但此刻沐浴在阳光下,她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两头岩蹄角兽?早已在瘴域深处一次凶猛的魔兽袭击中不知所踪,连同它们背上驮着的最后一批珍贵物资——艾瑟精心准备的熏肉、干粮、药物……几乎消耗殆尽。众人随身携带的包裹也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块硬邦邦的、几乎啃不动的压缩干粮和几个空空的水囊。
张灵枢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青衫虽依旧整洁,但眉宇间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一个月来,他不仅要时刻维持护体真元抵御瘴气侵蚀,更要分心照顾众人,应对层出不穷的凶险,神识与元婴之力的消耗极大。此刻,他微微阖目,感受着体内真元缓慢而稳定的流转,汲取着这久违的、相对纯净的天地灵气,修复着疲惫的神魂。
“嗷呜~!”一声欢快而稚嫩的叫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影月——那头意外跟随的影月狼幼崽,正兴奋地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打着滚。它银灰色的蓬松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脊上那几道月白斑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它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暖、明亮的阳光,小家伙好奇地用爪子拨弄着地上的光斑,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银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新奇与纯粹的快乐。
灰牙站在空地边缘的一块巨石上,琥珀色的瞳孔眺望着远方。他的目光复杂难明,有历经艰险终抵目的地的激动,有阔别已久的怀念,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和草木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故乡的味道刻入肺腑。片刻后,他转过身,指向山谷深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里……就是我的部落,‘苍狼之喉’。”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越过葱郁的林海,在几座巍峨山峰环抱之下,隐约可见一片依山而建的聚居地。粗犷的原木栅栏,高耸的了望塔楼,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切都显得原始而充满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瞬间弥漫开来。终于到了!可以洗去满身污秽,可以饱餐一顿热食,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更重要的是,这里远离帝国的纷争,远离教会的爪牙,是他们暂时可以喘息的避风港。连艾莉森王妃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带着希望的柔和。
稍作休整,众人强打起精神,在灰牙的带领下,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路虽然依旧崎岖,但比起瘴域中的地狱景象,已是天壤之别。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鸟鸣声在林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当他们刚刚踏入一片相对稀疏、靠近部落外围的森林边缘时,异变陡生!
“唰唰唰——!”
四周的树影猛然晃动!数十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粗壮的树干后、嶙嶙峋峋的岩石旁、甚至茂密的灌木丛中闪电般窜出!瞬间便将张灵枢一行人团团围住!
那些身影高大魁梧,皮肤呈现出青灰或棕褐的色泽,肌肉虬结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他们手持锋利的骨矛和粗犷的弓箭,獠牙在阳光下泛着森白的光,身上绘着神秘的图腾纹路。为首的是一名左眼带着狰狞疤痕的狼族战士,他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灰牙身上。
灰牙的身体瞬间绷紧,琥珀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他认出了眼前这个战士——格罗姆,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是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之一。
格罗姆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复杂的情绪翻涌。他缓缓抬起粗糙的手掌,示意其他战士暂时不要攻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灰牙?是你吗?你还活着?
灰牙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他向前迈出半步,却又迟疑地停下,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踌躇不前。
我...回来了。灰牙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