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沈惊鸿心头的凝重。昨夜的警告信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镇国公府这片看似固若金汤的天地,原来早已被无形的暗影渗透。
早膳在司棋的严密监控下安然用完,那只被用作试毒的白猫依旧活泼,并未显出任何异样。但这并未让沈惊鸿放松分毫。慢毒之所以可怕,便在于其潜伏与累积,非一朝一夕所能察觉。冷锋已奉命去查李婆子和那神秘货郎,并设法联系玉泉观的道长,但在得到确切消息和可靠的验毒方法之前,每一餐都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今日,她还有一场重要的约会——揽月亭,会见那位神秘的幽冥阁主,陆君邪。
用过早膳,沈惊鸿并未过多妆饰,只换了一身月白云纹锦缎长裙,外罩一件淡青色薄纱披风,乌发简单绾起,斜插一支素银簪子,清丽脱俗中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华之气。她吩咐司棋留在惊鸿院,留意院内动向,尤其是任何靠近小厨房或试图打探她饮食起居的生面孔。
“小姐,您独自前去……”司棋面露忧色。虽知小姐身负武功,且有幽冥阁背景,但毕竟是在府外,对方又是那般神秘莫测的人物。
“无妨,”沈惊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揽月亭并非僻静之地,光天化日,他既约我相见,必有所图,不会轻易动武。你守好家里,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司棋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沈惊鸿并未从正门出入,而是借着府中园林的掩护,避开耳目,从一处较为隐蔽的侧门悄然出府。她步履轻盈,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向着城西的揽月亭而去。
揽月亭建于京城西郊的一处矮山之上,视野开阔,可远眺城内街景,亦可欣赏西山暮色,是文人墨客时常流连之所。此刻尚早,亭中并无他人,只有山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新之气。
沈惊鸿缓步登上石阶,亭中果然已有一人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仅是一个背影,便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神秘,仿佛与周遭的晨光清景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似是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沈惊鸿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五官深邃如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幽深似寒潭,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他的年纪看来不过二十上下,但那双眼睛里的深沉,却远超其龄。
这便是陆君邪。前世与她亦敌亦友,最终却为她护航至死的幽冥阁主。
“沈大小姐,久仰。”陆君邪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磁性,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惊鸿敛衽为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陆阁主,幸会。”她抬眸,目光清亮,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审视,“阁主昨日相助之情,惊鸿在此谢过。”她指的是那枚关键的信鸽情报。
陆君邪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举手之劳。看来大小姐已心中有数。”他并未否认信鸽与他有关,却也未多做解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若非阁主示警,惊鸿恐仍被蒙在鼓里。”沈惊鸿步入亭中,与他相隔数步距离站定,“只是不知,阁主此举,意欲何为?幽冥阁向来超然物外,为何会对镇国公府内宅之事感兴趣?”
她直接切入主题,不愿过多周旋。时间紧迫,府内危机四伏,她需要尽快弄清楚这位幽冥阁主的立场和目的。
陆君邪眸光微闪,对沈惊鸿的直白似乎并不意外,反而闪过一丝欣赏。“兴趣?”他轻轻摇头,踱步至亭边,眺望远处京都的轮廓,“幽冥阁做的便是情报生意,京城风云变幻,镇国公府位高权重,其内动向,自然在幽冥阁的关注之列。更何况……”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沈惊鸿身上,带着一丝锐利:“更何况,是关乎大小姐你安危之事。”
沈惊鸿心念电转。他这话说得含糊,既像是公事公办,又隐隐透出别的意味。是因为她潜在的“幽冥阁主”身份?还是因为前世那未曾明言的“共同守护前朝遗宝”的羁绊?此刻的她,无从得知。
“阁主消息灵通,令人佩服。”沈惊鸿不动声色,“却不知,除了这膳食之警,阁主可还知晓其他?例如,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是府内那位柳姨娘,还是……另有其人?”
陆君邪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道:“柳姨娘?她或许有心,但她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也未必有胆量直接用这等手段。”他话中有话,“府内水深,大小姐需得小心,有时,最危险的,并非明面上的敌人。”
这话与沈惊鸿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柳姨娘虽有野心,但直接下毒谋害嫡女,风险太大,不像她一贯谨慎的风格。难道府中真的还隐藏着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敌人?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整个镇国公府?
“阁主可知具体是何人?”沈惊鸿追问。
陆君邪却摇了摇头:“线索有限,对方行事颇为老练,并未留下明显痕迹。那李婆子,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即便查到她身上,也未必能揪出幕后黑手。”他看向沈惊鸿,眼神深邃,“不过,大小姐既然已有所防备,以你的能力,揪出此人,只是时间问题。”
他这话倒不全是恭维。前世沈惊鸿能掌控幽冥阁,其心计手段自然非同一般。
“承阁主吉言。”沈惊鸿微微颔首,心中却愈发沉重。连幽冥阁都暂时查不到确切幕后之人,可见对方隐藏之深。“那阁主今日约见,除了示警,是否还有他事?”
陆君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了过来。“此物赠予大小姐。”
沈惊鸿并未立刻去接,只是看着那瓷瓶:“这是?”
“玉露清心丹。”陆君邪淡淡道,“并非什么解毒圣药,但于清心凝神、抵御寻常迷药秽气有些许效用。日常服用,可强健些许体魄,对防范某些通过饮食侵入的慢性阴损之物,或有些许帮助。算是……聊表诚意。”
沈惊鸿心中一动。这玉露清心丹她有所耳闻,乃是江湖上颇为难得的养生丹药,炼制不易,对调理内息、稳固根基确有奇效。他此举,是雪中送炭,还是别有用心?
她沉吟片刻,终是伸手接过。指尖触及瓶身,一片温凉。“多谢阁主厚赠。”无论对方目的为何,目前看来,他释放的是善意。在敌友未明之际,接受这份善意,或许能引出更多线索。
“不必言谢。”陆君邪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幽冥阁与大小姐,或许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合作?沈惊鸿抬眸看他。是了,幽冥阁主这个身份,终究是她无法回避的。或许,与陆君邪的接触,正是她重新掌控幽冥阁的契机。
“惊鸿亦期待与阁主的合作。”沈惊鸿语气从容,将瓷瓶妥善收起,“只是,幽冥阁势力庞大,阁主为何会选择与我这个深闺女子合作?”
陆君邪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深闺女子?”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大小姐若只是寻常深闺女子,那这京城,怕是再无奇女子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大小姐你,绝非池中之物。这京城的水,很快就要因你而动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沈惊鸿微微颔首:“消息已带到,赠礼已奉上,陆某告辞。大小姐,保重。”话音未落,玄色身影一晃,竟如鬼魅般悄然后退数步,随即转身,衣袂翻飞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道林木之中,身法快得惊人。
沈惊鸿独立亭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山风拂动她的裙摆和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陆君邪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绝非池中之物”、“京城的水因你而动”……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他看出了她隐藏的锋芒。这次会面,他给出了警告,提供了有限的帮助,表达了合作的意向,却依旧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瓷瓶,触感温润。倒出一粒丹药,只见其色泽莹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雅药香,确是玉露清心丹无疑。
她将丹药送回瓶中,紧紧握住。府内的暗箭,神秘的盟友,未明的敌人……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有了陆君邪这若即若离的同盟,以及手中这瓶丹药,她至少不再是完全孤军奋战。
抬头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沈惊鸿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膳食之危,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她整理了一下披风,缓步下山。回府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布局,去应对。惊鸿院,需要打造成真正的铁桶一片;惊鸿卫,需要更快地成长起来;还有那位玉泉观的道长……冷锋,希望你能带来好消息。
阳光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纤长而笔直的身影,仿佛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无法令她弯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