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赏花宴上的风波虽被沈惊鸿巧妙化解,但回府的马车上,她闭目凝神的表面下,思绪却如车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般纷繁。
林婉儿今日的发难,看似是少女因嫉妒而生的任性之举,实则句句暗藏机锋,直指“冰山雪莲”与“身中奇毒”这两处关窍。这绝非林婉儿自己能想到的,背后必然有柳姨娘和沈柔薇的撺掇与暗示。她们迫不及待地想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无论是坐实她身有隐疾,还是将她与瑞王府捆绑,都足以让她陷入被动。
“看来,禁足的惩罚对她们而言,还太太轻了。”沈惊鸿心中冷然。落霞苑那对母女,如同阴沟里的水蛭,不彻底清除,便会不断吸附上来,伺机吸血。
回到惊鸿院,沈惊鸿即刻吩咐司棋去找冷锋,散播柳姨娘因诅咒先夫人而遭报应、心神不宁的谣言。司棋领命而去,脚步轻快,带着一丝即将反击的兴奋。
沈惊鸿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密的雨丝,心中盘算着下一步。仅仅散播谣言扰乱对方心神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主动地出击,掌握更多筹码。母亲当年的医案,太医院,王医正,乃至今日刚刚见过的燕院判……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正当她沉思之际,丫鬟通报,太医院院判燕之轩奉旨前来为老夫人请平安脉,此刻正在花厅等候。
沈惊鸿眸光微闪。燕之轩……他方才在祖母处请脉,此刻又特意来花厅见她?这绝非简单的礼节性拜会。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带着揽月步入花厅。
燕之轩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的雨打芭蕉,身姿挺拔,气质清雅。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拱手行礼:“沈小姐。”
“燕院判不必多礼。”沈惊鸿还礼,请他就座,吩咐丫鬟上茶,“院判方才为祖母请脉,不知祖母凤体如何?”
“老夫人脉象平稳,只是忧思过甚,肝气略有郁结,下官已开了疏肝解郁的方子,按时服用,静心调养即可。”燕之轩语气温和,回答得滴水不漏。
“有劳院判费心。”沈惊鸿颔首,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院判此来,可是还有他事?”
燕之轩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茶沫,似在斟酌言辞。片刻后,他抬眸,目光清正地看向沈惊鸿:“下官冒昧,前些时日整理太医院旧档,偶然翻阅到先夫人……也就是令堂当年的医案。”
沈惊鸿心中骤然一紧,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微微挑眉:“哦?院判为何突然提及先母医案?”
“下官并无他意,”燕之轩放下茶盏,神色坦然,“只是发现医案中关于先夫人病势最后阶段的记载,略有……含糊之处。当时负责主治的王医正已于几年前告老还乡,下官接任院判后,梳理旧案,见有存疑,便多留意了几分。今日前来,一是为老夫人请脉,二也是想问问沈小姐,可曾对先夫人的病情,有过疑虑?”
他的话语诚恳,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一名尽职尽责、探究医案疑点的太医。
但沈惊鸿深知,在这深宫朝堂之中,能年纪轻轻坐上院判之位的人,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他此刻的“坦诚”,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是真心探究医术疑点,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亦或是……他想借此向她传递什么信息,或是从她这里获取什么信息?
沈惊鸿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思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与淡然:“先母病逝时,惊鸿尚且年幼,许多事情已记不真切。只记得母亲缠绵病榻许久,最终药石无灵……至于医案记载,太医院自有章程,惊鸿一介女流,不敢妄加揣测。”
她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既不承认自己有所怀疑,也不否认对方提出的疑点,更点明了自己“不便议论”的立场。
燕之轩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位沈家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心思缜密,应对得体。他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医案之事,转而道:“是下官唐突了,还请小姐见谅。不过,下官今日观小姐气色,似乎……体内隐有寒湿之气滞留,虽不严重,但若长久积累,于康健无益。可是近日多思少眠,或是……接触过什么性寒之物?”
寒湿之气?沈惊鸿心中一动。她重生以来,一直暗中调理身体,并未感觉有何不适。燕之轩此言,是确有其事,还是另一种试探?他口中的“性寒之物”,是否意有所指?
她想起前世,自己后来确实发现体内积有寒毒,是否在此时就已埋下隐患?而这一世,是否因为她的重生,某些事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院判医术高明,”沈惊鸿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他,“近日府中事务繁多,确是劳心费神,睡眠不佳。至于性寒之物……日常饮食皆由小厨房精心准备,倒未曾留意。不知院判可有良方调理?”
她承认了“多思少眠”,却对“性寒之物”不置可否,反而顺势请教调理之法,将话题引向寻常的医患问答。
燕之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放在桌上:“此乃下官配制的‘温经散寒丸’,取艾叶、干姜等温性药材精炼而成,性温和,可日常服用,驱散体内寒湿,安神助眠。小姐若不嫌弃,可一试。”
他没有坚持追问,反而赠药,这举动更让沈惊鸿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如此,便多谢院判了。”沈惊鸿示意揽月收下药瓶。
“小姐客气。”燕之轩起身,“时辰不早,下官还需回宫复命,告辞。”
“揽月,送送燕院判。”
看着燕之轩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沈惊鸿眉头微蹙。今日与燕之轩的会面,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涌动。他主动提及母亲医案,点出她体内寒湿,赠予温经药丸……这一连串的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是皇帝授意他来探查镇国公府?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或者,他真的只是一个忠于医术、想要查明真相的医者?
无论如何,燕之轩此人,必须重点留意。太医院这潭水,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小姐,这药……”揽月拿着药瓶,有些迟疑。
“先收起来,”沈惊鸿淡淡道,“让冷锋想办法查查这药的成分,再暗中留意燕之轩近日都与哪些人接触。”
“是。”
晚膳后,司棋回来复命,告知冷锋已安排人手,柳姨娘的谣言明日便会开始在府中下人间悄然流传。
沈惊鸿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让冷锋再加派两人,暗中盯住太医院院判燕之轩的府邸,注意他平日往来人员,尤其是与瑞王府、或者其他皇子府是否有接触。”
“奴婢明白。”司棋应下,随即又禀报,“小姐,还有一事。我们安排在落霞苑外的人汇报,下午二小姐身边的彩蝶曾偷偷去过厨房,与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沈柔薇的人?在接触采买婆子?沈惊鸿眸光一凛。禁足期间还不安分,看来她们又在谋划什么。
“盯紧那个婆子,查清她们传递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沈惊鸿语气转冷,“既然她们不肯安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夜色深沉,雨势渐大。惊鸿院书房内,灯火通明。
沈惊鸿再次翻开了母亲留下的医书和手札。燕之轩提到的“寒湿之气”和“性寒之物”,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体内是否真的有问题,以及这问题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手札中关于“冰山雪莲”的记载上。此物性至寒,乃解毒圣品,但若使用不当,或与某些药物相冲,反而会引发寒症……母亲在手札的角落曾用一种特殊的颜料标注过几句,提及了几种与冰山雪莲药性相畏的罕见药材……
同时,她也在回忆前世关于燕之轩的点点滴滴。他似乎一直未曾明确站队,在萧彻登基后,虽未得到重用,但也安稳地待在太医院,直到后来……她依稀记得,萧彻登基第三年,太医院曾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清洗,似乎与一桩前朝秘药失窃案有关,当时有一位太医被问罪,而燕之轩则因举证有功,反而更得信任……
前朝秘药?母亲医案?冰山雪莲?燕之轩……
一个个线索在脑海中碰撞,沈惊鸿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巨大阴谋网络的边缘。而这张网,似乎早已将镇国公府,将她,牢牢罩在其中。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网中待宰的鱼。
她拿起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关键词:母亲医案、王医正、燕之轩、冰山雪莲、寒症、前朝秘药……
窗外,雨声潺潺,掩盖了暗夜里的一切涌动。而书房内的少女,眼神却越来越亮,如暗夜中燃起的星辰,坚定而冷冽。
山雨欲来,她已备好蓑衣。风已满楼,她正欲乘风而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