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训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安全的落点上。他的呼吸,轻微到几乎不存在。
他甚至能感觉到风的流动,借着风声,掩盖自己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离炼丹室越近,空气中的灼热感就越强。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怨气,扑面而来。
郑闲躲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探出半个头,望向远处那座巍峨的黑色大殿。
那里,就是丹房。
大殿门口,十二尊三丈多高的巨型傀儡,呈半圆形矗立。
它们通体赤红,身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胸口的核心处,一团暗红色的火焰正在缓缓燃烧,与大地深处形成了某种共鸣。
这就是丹火傀儡。
仅仅是远远看着,那股磅礴的压力就让郑闲几乎窒息。
他不敢多看,立刻缩了回来,紧贴着石柱,调整着自己的心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郑闲的心,也随着头顶太阳的移动,越提越高。
终于,当太阳悬挂到天空正中央,投下的影子缩到最短的那一刻。
午时三含,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郑闲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波动从老者的小院方向传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扰乱了周围平静的“水面”。
紧接着,前方那十二具丹火傀儡胸口的火焰,猛地一暗。
它们身上流转的符文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消失了。
沉寂期,到了!
就是现在!
郑闲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从石柱后滑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大殿侧面。
他的目标,不是正门,而是地图上标记的一处通风口。
那通风口极小,位于三丈高的墙壁上,仅容一人钻过。
郑闲冲到墙下,没有丝毫停顿,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沿着墙壁上粗糙的纹路,飞快地向上攀爬。
这是他两天来练习了上千次的动作。
很快,他便摸到了通风口的边缘,身体一缩,整个人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充满了灼热的气流和浓郁的药味。
郑闲不敢有丝毫怠慢,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在如同迷宫般的管道内匍匐前进。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
半刻钟,他只有半刻钟!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正对着丹炉上方的一个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格栅,向下望去。
整个大殿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大殿中央,是一座足有十丈高的巨大丹炉。
丹炉通体漆黑,上面铭刻着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图案,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丹炉的正上方,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男人,正盘膝悬浮在空中。
他,就是丹奴。
他的双手正结着一个奇异的法印,一团璀璨的金色火焰,从他的掌心涌出,包裹着整个丹炉。
他的气息,与丹炉、与火焰,完美地融为了一体,仿佛他自己就是丹炉的一部分。
正如老者所说,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炼丹之中,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冰点。
郑闲的目光,越过丹奴,投向了丹炉敞开的顶部。
在那里,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血红、仿佛有生命般正在微微搏动的丹药,正在缓缓旋转。
丹药周围,环绕着无数黑色的怨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却又被丹药本身散发出的奇异力量牢牢吸附。
这就是逆命丹!
郑闲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手心里全是汗。
他看了一眼丹奴,又看了一眼那枚丹药,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老者的计划,是毁了这枚丹。
可是……
就这么毁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东西,可是丹奴用整个秘境的生灵和一尊古神残魂作为代价,才炼制出来的绝世凶物。
它的价值,无法估量。
如果……我能得到它呢?
郑闲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是一个凡人,一个渴望力量的凡人。
他被丹奴追杀,被这个世界当做蝼蚁。
他受够了这种无力的感觉。
眼前这枚丹药,或许是剧毒,但也可能是他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富贵险中求!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但要怎么做?
直接下去抢?
别说丹奴,光是丹炉散发出的热量,就能把他瞬间烤成焦炭。
就在郑闲脑中天人交战之际,他肩膀上一直沉寂的金羽,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股清凉的意念,直接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一种……渴望。
对那枚逆命丹的渴望!
星晷之灵,想要它!
郑闲瞬间明白了。
星晷之灵之所以选择他这个凡人,或许正是因为它需要一个能承载它力量,但又不会被这股力量反噬的“容器”。
而眼前的逆命丹,似乎是某种能让它“补全”或者“进化”的东西!
郑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不再犹豫。
他要赌一把!
他看了一眼那枚逆-命丹,又看了一眼盘膝在空的丹奴。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不但要丹,他还要……嫁祸!
郑闲从怀里掏出那个黑色的木盒,打开,却没有取出那片寂灭草。
他将整个木盒,连同里面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通风口的格栅上,让它卡在缝隙里,不会掉下去。
然后,他从自己破烂的衣衫上,撕下了一小块布条。
这块布条,来自老者给他的那件杂役服。
做完这一切,郑闲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下方的丹炉。
他转身,沿着原路,飞快地向回爬去。
他要在半刻钟之内,离开这里!
就在郑闲的身影消失在通风管道黑暗中的十几个呼吸后。
异变突生!
盘膝在空的丹奴,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与丹炉融为一体的神魂,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波动。
血脉追踪!
是那个小杂种!
他竟然没死!而且就在附近!
丹奴心中暴怒,但他此刻正处在丹成的最关键时刻,根本无法分心。
他只能强压下怒火,准备等丹成之后,再把那个小虫子揪出来,碎尸万段。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股被他感知到的血脉波动,并非来自郑闲本人。
而是来自郑闲肩膀上,那根正在微微发光的金羽——星晷之灵!
它,在郑闲的授意下,主动释放出了一丝与丹奴精血纠缠的气息!
它的目标,不是挑衅,而是……引导!
丹炉之中,那枚血红色的逆命丹,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同源而又充满诱惑的气息。
它旋转的速度,猛地加快了几分。
丹药上空盘踞的黑色怨气,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嗯?”
丹奴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丹药的异常。
他以为是丹药即将成型的不稳定征兆,立刻加大了本命丹火的输出,试图稳住丹药。
然而,他这一下,却像是火上浇油。
那枚逆命丹,在更强的阳火刺激和星晷之灵气息的引诱下,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
嗡——!
一声闷响。
悬浮在丹奴面前,被他用来辅助炼丹的十几株千年灵药,瞬间化为飞灰,所有药力都被逆命丹吸食一空!
“不好!”
丹奴大惊失色。
丹药失控了!
他想切断本命丹火,但已经晚了。
他的神魂与丹炉相连,此刻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住的铁屑,根本无法脱身。
逆命丹仿佛一个贪婪的饕餮,在吸干了辅助灵药后,竟将目标对准了丹炉本身!
咔嚓!
一声脆响,丹炉的炉壁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构成丹炉的万年玄铁,其中蕴含的灵性,正在被丹药疯狂吞噬!
“不!我的丹!”
丹奴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拼尽全力,想要夺回丹药的控制权。
但就在这时,那枚吸足了力量,变得越发妖艳的逆命丹,猛地一震,竟然化作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它的目标,不是别处,正是通风管道的方向!
那个传来星晷之灵气息的方向!
“休想!”
丹奴彻底疯狂了。
他想也不想,神魂强行从丹炉中挣脱。
噗——!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但他不管不顾,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道血光追了过去。
“轰!”
血光狠狠地撞在了通风管道的格栅上。
坚硬的金属格栅,瞬间被撞得粉碎。
而那个被郑闲卡在格栅上的小木盒,连同里面的寂灭草,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一冲,悄无声息地跌落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下方那座炉壁已经布满裂痕的巨大丹炉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追击而来的丹奴,也看到了那个小木盒。
以及木盒上,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家族徽记!
那是……师父的东西!
是那个老不死的!
是他在捣鬼!
丹奴的脑子“嗡”的一下,瞬间被无尽的愤怒和怨恨填满。
而此刻,寂灭草已经落入了丹炉底部残留的、属性截然相反的地火与阳火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股无色无味的奇毒,瞬间弥漫开来。
咔嚓……咔嚓咔嚓……
巨大的丹炉,如同被腐蚀的朽木,炉壁上的裂痕飞速蔓延,最后在一声沉闷的哀鸣中,彻底碎裂,化为了一地废铁。
与此同时,那道冲进通风管道的血光,却在管道内一个转弯后,突然失去了所有气息。
仿佛凭空蒸发了。
丹奴呆呆地悬浮在半空中。
他看着化为废铁的丹炉,感受着空空如也的通风管道,又看了看自己被神魂反噬而遭受重创的身体。
丹……没了。
他数百年谋划,倾尽所有心血的逆命丹,没了!
“啊啊啊啊啊——!!!”
凄厉而疯狂的咆哮,响彻了整个秘境。
“老不死的!我要你死!!”
……
另一边。
郑闲在管道中玩命地爬行着。
就在那道血光冲进管道的瞬间,他肩上的金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形成一个光罩,将那枚逆命丹稳稳地包裹住。
丹药一入手,瞬间就想挣扎。
但金羽只是轻轻一震,一股玄奥的力量涌出,逆命丹立刻就变得温顺无比,仿佛老鼠见了猫。
郑闲来不及多想,将金羽连同丹药,一把塞进怀里。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通风管道,从三丈高的墙壁上一跃而下。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丹奴那饱含无尽愤怒的咆哮。
郑闲一个激灵,不敢有丝毫停留,朝着老者的小院,狂奔而去!
疯了。
郑闲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丹奴绝对是疯了!
那声咆哮里蕴含的怨毒与疯狂,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穿透层层墙壁,狠狠扎进他的后脑勺。
他不敢回头,也根本没时间回头。
脚下的大地飞速倒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像一头被饿狼追赶的兔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向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的小院。
近了!
更近了!
院门就在眼前。
郑闲想也没想,一个纵身,直接从一人多高的院墙上翻了过去。
“噗通”一声,他狼狈地摔在松软的泥土上,顾不得满身的尘土,一个鲤鱼打挺就想跳起来。
可他高估了自己。
刚才那一番亡命奔逃,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他现在浑身发软,双腿像是灌了铅,连站起来都费劲。
“回来了?”
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郑闲猛地抬头。
月光下,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提着一个木制的水瓢,悠闲地给自己种下的一片不知名药草浇水。
水珠顺着翠绿的叶片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点点清辉。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与身后那几乎要撕裂夜幕的疯狂咆哮,形成了无比诡异又强烈的对比。
郑闲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看着老者,喉咙发干,心脏因为某个可怕的猜测而剧烈抽搐。
他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