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承哲独自站在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由无数灯光织成的、璀璨而冰冷的光河。玻璃上,映出他模糊而孤寂的身影。
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破碎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段被他刻意尘封、却又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反复折磨着他的记忆。
记忆里的夏婼,还是个扎着马尾、笑容明媚的少女。她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仰着头,用清脆的声音喊他“慕哥哥”。
那时候的阳光,似乎总是格外灿烂,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她会偷偷溜进他的书房,在他画设计图时,趴在一旁捣乱,用手指戳着图纸上的线条,好奇地问东问西。
他会假装不耐烦地赶她走,却又在她转身的瞬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那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时光。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她看他的眼神,渐渐带上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炽热而执拗的情愫。那份属于兄妹间的亲昵,悄然变质,发酵成了一种危险而禁忌的迷恋。
他开始下意识地躲避,用冷漠和疏离,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决绝,就能将这段不该有的情感,扼杀在萌芽之中。
于是,他接受了家族的安排,出国留学,订婚,结婚。他一步步地,将自己的人生,推向了另一条看似“正确”的轨道。他以为,他可以就此将她彻底遗忘。
然而,他错了。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在他订婚的消息传回国内后,她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哭喊。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他所有的伪装,也刺穿了他自以为是的冷漠。
他才发现,他所谓的“保护”,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更残忍的伤害。从那以后,她变了。她变得叛逆,放纵,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对抗他,也对抗这个将他们分开的世界。
他从别人口中,断断续续地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她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她流连于各种声色犬马的场所,她成了别人口中那个“放荡不堪”的慕家二小姐。他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而他,除了无尽的愧疚,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不敢再去看她那双曾经清澈如水、如今却写满了怨恨与失望的眼睛。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慕承哲从沉重的回忆中惊醒。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特助,秦朗。
“慕总,”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急。
“‘夜色’出事了。”
夜色”,是慕氏集团旗下最高端的私人会所之一。
“说。”
慕承哲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会所里……死了个人。”
秦朗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是嗑药死的。一种新型的丸子,他们管那叫‘糖丸’。”
慕承哲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糖丸”,近几个月来,正在南港市的地下世界里疯狂蔓延。
“现场处理干净了吗?”
他沉声问道。
“已经控制住了,消息没有走漏。但是……死者的身份有点特殊,是城建局张副局长的儿子。”
慕承哲的眉头紧紧锁起。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这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命案,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也许猜到那人是谁,他不同意那合作,那人就搞这些下三滥让他陷入麻烦。这是在向他宣战。
“配合‘清扬’行动。”
慕承哲的声音冷得像冰。
“让所有相关人员,立刻从南港消失。另外,想办法把这件事,引到之前我们提到的那几个港口城市那边去。我要一个一个查!”
挂断电话,慕承哲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更深了,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张虎视眈眈的、充满了欲望与阴谋的脸。
他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系过的号码。屏幕上,跳出了夏婼的朋友圈。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她在某个酒吧里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妆容妖冶,眼神迷离,身边簇拥着一群陌生的男人。
而在她身旁不远处,一个男人的侧影,虽然模糊,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那个男人的身形、轮廓,甚至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都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一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瞬间涌上慕承哲的心头。梁少淮。他想起姜语妍调查来的资料里,那个一直跟在夏婼身边的男人。
一个混迹于市井的、毫无背景的小混混。夏婼为什么会对他如此执着?甚至不惜用金钱将他捆绑在身边?原来……是这样。慕承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一直以为,夏婼的放纵,只是为了报复他。他却从未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来延续那段被他亲手斩断的、畸形的爱恋
她找了一个替代品,一个拙劣的、却又在某些方面与他惊人相似的赝品,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来重温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混杂着嫉妒、愤怒与心疼的复杂情绪,瞬间将他吞噬。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她之间的距离,他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到头来,他却亲手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深渊。他猛地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南港市的夜空,被无数闪烁的警灯撕开了一道道刺眼的口子。十几天后,成群结队的多辆警车,拉着凄厉的警笛,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呼啸着向“夜色”会所疾驰而去。
一场由市局直接指挥、多部门联合参与的、名为“清扬”的突击执法行动,在南港市的地下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夜色”会所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本正沉浸在酒精与音乐中的男男女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处逃窜。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被推倒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混乱而恐慌的交响乐。而V888包厢内,却是一片死寂。
夏婼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而不住地颤抖。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而斑斓的色块。
她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冰冷的海水里,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逆着光,向她走来。
那身影,高大而挺拔,带着一股她无比熟悉、也无比眷恋的气息。
“慕哥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