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婼被送进了医院,诊断为急性精神分裂症发作,伴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她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是这寂静病房里唯一的生机。
康复中心的午后,阳光无论怎样释放温暖都跟这个房间里的病人无关。夏婼蜷缩在宽大的病床上,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她的眼睛睁着,却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道细微的裂缝,仿佛那里面藏着能解答她所有困惑的密码。
梁少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剥了一半的橘子,橙色的汁水沾在他的指腹和虎口处,留下黏腻的触感。
慕承哲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隔着敞开的门框观察着室内。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熨帖的白衬衫,与梁少淮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黑色连帽卫衣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橘子皮的清香,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护士说你今天状态不错,可以试着吃点东西。”
梁少淮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他将一瓣橘子递到夏婼的唇边,动作笨拙而温柔,就像小时候哄她吃饭一样。
“来,尝尝,挺甜的。”
夏婼的视线缓缓从天花板移开,落在那瓣饱满的橘子上。她的瞳孔先是收缩,然后猛地放大,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就在梁少淮以为她要张嘴时,她突然剧烈地摇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橘子瓣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留下几滴刺眼的橙色汁液。
“不要!脏!都是脏的!”
她尖叫起来,声音嘶哑破碎,双手抱头,身体缩成一团,开始前后摇晃。
“别碰我!都走开!你们都在骗我!哥哥不要我了!他有新的妹妹了!新的家了!我没有家!我没有家!”
突如其来的崩溃让梁少淮措手不及。他慌忙想去抱住她,却被她用尽力气推开。她的指甲在他手臂上划过,留下几道红痕。
门外的慕承哲立刻上前一步,但被梁少淮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梁少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蹲在床边,声音低沉而稳定。
“夏婼,看着我。我是梁少淮,那个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人丢下你不管。”
“你明明就丢下过我!你把我丢下过!你忘了吗?虚伪!”
梁少淮深呼吸,他赶紧站起来不想跟她再争执出个高低,是啊,事实就是这样,他做了那样的选择,他不后悔,那时候,这个女人要他和絮絮三选二的话他必须那样选择放弃她。
再次转头继续好脾气的哄着。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像磐石一样坚定,试图穿透她混乱的意识。渐渐地,夏婼的颤抖减轻了,摇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茫然。
“哥……”
她抽泣着,伸出冰冷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
“你真的没不要我吗?你不是只喜欢孟絮絮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梁少淮的心上。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傻瓜,谁说的?孟絮絮是孟絮絮,你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夏婼,只有你能让我这么糟心,这么放心不下。”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夏婼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稳,陷入了昏睡。
梁少淮轻轻地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等夏婼彻底睡熟,梁少淮才站起身,走到门口。慕承哲依旧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喜怒。
“看到了?”
梁少淮靠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这就是你说的‘治疗’?把她关在这金丝笼里,切断她所有的联系,用药物麻痹她的神经?她需要的是理解,是时间,是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而不是当一个被研究的标本!”
“正常人的生活?”慕承哲冷笑,“回到南城,继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还是继续周旋在秦川那样的男人中间?梁先生,你的‘正常’,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至少那是她选择的路!是你硬生生把她拽出来的!”
梁少淮猛地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你有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你所谓的‘为了她好’,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和赎罪心理!你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快乐,你只在乎她是不是听话,是不是符合你心中那个‘完美妹妹’的形象!”
慕承哲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脸色铁青。他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穿过内心的虚伪。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但他最终没有动手。他知道,在此刻,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够了。”他冷冷地说,声音里带着上位者强势的威严,“我可以允许你每天来看她,但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的治疗,我会立刻禁止你探视。这是我的底线。”
此时高跟鞋的声音走近,优雅贵妇慕夫人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真热闹啊,承哲,你不用总呆这里,这位先生也请你尽快离开,我找来全职护工看护就行。最好离这个瘟神远一点。”然后说完一脸嫌弃不屑。还用手帕捂住嘴好像夏婼是病毒一样得避开。
夏婼被吵醒,眼神从清明转为警惕。
慕夫人继续对夏婼这个“病原体”进行语言攻击。
“你现在满意了?”慕夫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针,“闹这么一出,让整个慕家都成了笑话。承哲为了你,连公司的重要会议都推了。”
夏婼没有睁眼,只是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她想说:“我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你们的‘笑话’,本就该由你们自己承担。”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呢?解释其实是因为她听见了哥哥和嫂子的声音?诉说她梦见梁少淮在雨中走远?这些话一旦出口,只会被当作疯言疯语,成为她精神失常的又一佐证。
慕夫人见她不答,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就在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她忽然停下,背对着病床,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妈……当年也是这样,倔得要命。明知道没结果,还要往上扑。最后呢?落得个早死的下场,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
夏婼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尖锐的火光。她看着母亲僵硬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她所承受的一切,并非偶然。这是轮回,是宿命的重演。母亲因爱而死,她因爱而疯,而这个家族,始终用冰冷的规则和道德的枷锁,将一切炽热的情感碾为尘土。
“所以……哦,明白了~”夏婼终是开了口,其声沙哑,然却含着一丝自得,更透着些许矫揉造作。
“你也恨她,是不是?因为你得不到他的全部,所以你要毁掉任何可能分走他一丝关注的人?包括我,包括她。”
慕夫人浑身一震,恼羞成怒,懒得跟这下贱皮子斗嘴,嘱咐了护工就立刻离开了。
医生来了说人太多不利于病人恢复,让所有人除了护工都离开。
房间里陷入
夏婼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她不再感到愤怒,也不再感到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清明的平静。
她终于看清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的本质——它不吃人,它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你的心掏空,直到你变成一具符合他们期待的、听话的躯壳。
而她,拒绝再做这具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