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萧府门口，府外站着两个兵，院子不大，一眼就看到底，因为大门就这样大剌剌敞着；顾芙打过招呼后走了进去，看到园子杂乱，也没什么花草，心想这武德大将军的屋子也忒寒碜了。
“萧大哥！”
萧旭一身寻常褐衣出来，见到顾芙：“菜还没好，你先喝杯茶。”
顾芙见他手忙脚乱的，笑了：“千千，你进去帮一把，别让咱护国大将军的手指给菜刀砍了。”
千千能做一手好菜，马上掩着嘴笑道：“是！”走进去立刻道：“萧大将军，让奴婢来吧！您去和我家大小姐说话。”
顾芙见花园石桌上有一套粗陋茶具，也不介意，让若水拿出一盒茶，在旁边煮起水来，开始沏茶，然后又叫严松去马车上把状元红拿过来。
若水进厨房要了酒碗，拿出来都是灰，就拿到水缸处洗了洗，萧旭有些赧然：“好几年没回京，家里没收拾，请瑾之妹妹勿怪。”
若水道：“大将军是保家卫国，我家大小姐佩服您都来不及，怎会责怪？萧大将军您这里交给千千就好，我家大小姐可是准备了好酒要与您共享。”
在两个美婢的催促下，萧旭很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还没走到花园，状元红的酒香就已经弥漫开来。
“好酒！”
“当然是好酒，百年的状元红呢！”顾芙颇自傲：“这可是萧大哥才有的，昨天我去丞相府，才不带去给周经霜那厮品尝。”
萧旭掀了袍摆坐下来，这三年下来，他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大漠的风沙磨人，他晒得皮肤黝黑，脸上多了几道浅色伤疤，整个人锋芒内敛，可一双眼睛更加精烁慑人。
“当年你可没这么待见我。”
他说到三年前城门口那件事，顾芙吐了吐舌头：“那是妹妹有眼不识泰山，萧大哥别跟我生气，妹妹给哥哥敬酒。”
两人酒碗一碰，都笑了出来，仰头干了。
“好酒！”
萧旭大为惊奇，这状元红简直是人间至美，他眼睛精亮。
顾芙道：“大哥尽量喝，妹妹今天带了三坛，都是给大哥的。”
这百年状元红有价无市，顾芙一口气就给三坛，五皇子都没这个待遇：“这太贵重了。”
其实顾芙从方才进来就充满不平，萧旭为大晋做了多大的贡献，可看他家徒四壁，她心里又狠狠骂了太子党好几句：“萧大哥保家卫国，没有你，大晋就是任人欺凌的孙子，这几坛状元红，如果大哥喝不起，整个大晋就没人喝得起。”
或许是顾芙的话让萧旭动容，他看着缺了一角的酒碗，里头漾着百年佳酿，内心汹涌澎湃。
许久他才抬头：“瑾之，五殿下找过你。”
顾芙知道萧旭今日找她，就是要谈高灿。只是她不知道萧旭到底知不知道她和高灿根本没翻脸，亦或是有什么话要代替高灿传达给她？顾芙点头，目光灼灼看着萧旭。
萧旭叹了口气：“高丽一战，不是五殿下的错，归其咎，朝廷派系箝制要负一半的责任……听说你一个山庄就捐了十万斤粮，这碗酒，哥哥敬你。”
顾芙喝了酒谦笑：“读书不就是为了报效国家吗？唇亡齿寒，这道理妹妹还是懂得。国家危难你不帮国，将来何来国家护你？”
萧旭点头：“瑾之虽是女流，见解却高于一般男子甚多，难怪能当解元，甚至获得公孙先生赏识。”他抬头：“大哥见过太多人有善始无善终，妹妹别怪做大哥的直白，来日你当了官，必须铭记你为官本心。”
顾芙笑弯了眼：“大哥这话说的太公孙先生了！你放心，我若走歪了老师第一个不饶我。”
两人都笑起来。
顾芙明白了，今日他找自己来，是担心自己被周党拉去，将来当了为虎作伥之人。
两人空腹喝酒，都有些醉意，不敢再喝；千千和若水端了饭菜出来，萧旭看了也是佩服：“两位好手艺。”
若水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嘴可刁了，千千的厨艺都是这样磨出来的。”
顾芙双颊因酒嫣红：“喂喂喂，说的本小姐好像一个吃货！”
“瑾之难道不是吃货？上次那只油鸡一半可都是你吃的。”
顾芙差点被一口酒呛到，她瞠大杏眼：“五殿下？”
高灿从里屋走出来，手上又拿了一个油包纸，摊开来又是一只香喷喷的大油鸡：“我在里头都快被这酒香给馋死！”
家丁把院门彻底关上，三人围坐共食，美酒佳肴，其乐融融。
高灿举杯：“我托人打听了，刚好周翊也去打听，当哥哥的就先祝贺妹妹成为贡士。”
“真的！”
顾芙神色一亮，虽然本来就觉得自己会上，但听到确切消息，还是很高兴。
“五月二十五殿试，你可准备好了？”
“怎么准备？”顾芙问。
想不到高灿一脸诧异：“是你考又不是我考，我怎么知道？”
顾芙：……
三人又举杯碰杯，高灿道：“预祝你点个状元回来！”
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吃喝本就快意，顾芙说她把自己今天要来这里的事告诉周翊，高灿剑眉一扬：“你这棋下得妙。”
顾芙还道：“他还说要让我殿试后留京，安排我进入御史台。”
高灿和萧旭神色都是一凛，高灿冷笑：“这厮胃口真大，不过他也挺会演的。”
“怎么说？”顾芙一脸诧异。
“说的好听，他周经霜就算是周丞相的儿子也没这权力；要安排你进御史台，你靠自己就行。”
高灿一脸正经：“与其说他想安排你进御史台，不如说他想拿你去讨好我父皇。你想，你一介白衣，在朝廷没有党羽，又是前参知政事公孙卓的学生，若点中三甲，进御史台谁有异议？他周经霜只是出一张嘴，说出顺着父皇心思的话罢了，不过却能在你这里得到好感与功劳。”
顾芙皱眉看着高灿，一脸“你们朝廷水怎么这么深”的表情。
“那么我顺着他？”
“顺着他吧！”高灿喝了口酒：“周经霜也是聪明人，他送你进御史台，表示他也不信任我那太子皇兄，认为在御史台安插了你这一颗棋子，有备无患。”
他想想又道：“你就顺着他，我那太子皇兄虽然对我不怎么样，但对其他人都不错。”他眸光一闪：“等你进了御史台，坐稳位置，也不用再被周翊掣肘，甚至可以和太子皇兄联合扳倒周党，周家野心太大，我皇兄不见得容得下。”
顾芙又是一脸“啧啧啧，你们皇家的水真的好深好深”的表情。
“那你怎么出京？”
“我不急。”他看向萧旭：“而且青雪兄也在替我想办法，你不用担心我，先保护好你自己；殿试后会有恩荣宴，到时候我教你几句话，只要让父皇想起我母妃，我就有把握出得了京。”
两人对视良久，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熟悉的神色，仿佛这一刻又回到了白玉城塞外那间土屋，一个眼神就有的默契。
“不说这个了，吃饭喝酒！”
三人大快朵颐，千千手艺好，没几下风卷残云，桌上佳肴就吃个精光；高灿突然问：“林战呢？”
提到他，顾芙高昂的眉宇又垂耷下来：“回去了。家里发了大水，我小舅舅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必须回去。”
高灿点头：“我听说荆州和流州都死了几万人，朝廷还不拨银两赈灾，文书都在户部压着。”
国库没钱，钱都在几个权臣手中，高灿讽刺笑道：“几个和你玩得好的权贵，赵家、蒋家、王家、方家，哪个家里没有几十万存银？”
顾芙和萧旭脸色都很沉重，都不再说话，只喝酒。
三人吃到入夜，高灿说今晚京城的长河满是浮灯，要带顾芙去游河。
顾芙许久没在京城玩了，一听兴致就来，让若水给自己乔装一下，就和高灿出门了。
高灿和顾芙沿途走到千秋桥上，来来往往几乎都是情侣成双成对，她小心翼翼暼了高灿一眼，心想这家伙今晚约她出来，是不是故意的？
桥下篷船缓缓摇过，琴声悠扬传了过来。顾芙趴在桥边往下看，浮灯随着水波一荡一荡，一时间京城的繁华都在眼前。
“想什么？”高灿学她也趴在桥栏杆上，与她并肩。
顾芙摇头：“没有，浮灯很美。”
“可是没有你美。”高灿喃喃道。
“什么？”桥上都是人，喧闹声嘈杂，顾芙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他看向她：“你说，几年后等咱们都成了家，你我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并肩趴在这里看河灯？”
顾芙哈哈大笑：“五……哥你在开玩笑吗？”
“不开玩笑。”高灿没有看她，反而专注盯着河上一盏浮灯：“比以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认真。”
顾芙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她听懂高灿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灿对她好她明白，她也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可是她已经有林战，每天被他宠着就让她十分心满意足，高灿虽好，却已经错过了，就像周翊，三年前他们也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可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五……哥……”
“你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我想让你给我七妹妹当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