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被妻子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只能嘴硬道:“我……我就是不想再掺和这些麻烦事!”
“是吗?”阿芷歪了歪头,忽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软软地说道,“那夫君昨夜熬到三更,整理出来的那一叠关于东阳县‘隐户’的考据,又是给谁准备的呢?”
萧阮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最大的秘密,连耳根都红了。
他看着妻子那双含笑的眼眸,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身走进了书房。
片刻后,他拿着一叠厚厚的、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的卷宗,走了出来。
他将那叠卷宗放在顾长安面前的石桌上,依旧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我能帮你们的,都在这里了。”
“这是我这几年来,自己整理出的一些关于东阳县田亩和户籍的疑点,比你们在卷宗库里看到的,要详细得多。”
“至于其他的,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便拉着阿芷的手,一副“送客”的姿态。
顾长安却没有去碰那叠卷宗,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萧先生,你知道我为何要拉着你,一起下这盘棋吗?”
萧阮皱了皱眉。
“因为,”顾长安指了指李若曦,“我这位学生,虽然聪慧,但终究还是纸上谈兵。而我,”他又指了指自己,“是个懒人,只喜欢动嘴,不喜欢动手。”
“这东阳县的水太深,我们缺一个既懂水性,又知暗流的人,来为我们掌舵。”
“而这个人,非先生你莫属。”
“我说了,我不去!”
就在萧阮即将发作的瞬间,他身旁的阿芷,却忽然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萧阮回头,只见妻子正仰着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眸里,满是恳求与期待。
“夫君……”她的声音软得像羽毛,轻轻地搔着他的心尖,“你就帮帮他们嘛。”
“不行!”萧阮的态度很坚决,“此事太过危险,我不能让你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可我想让你去。”阿芷没有放弃,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萧阮的衣角轻轻地晃了晃。
“你忘了?当初你从死人堆里被我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连话都说不了。是你自己说的,这条命是我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小的、撒娇似的委屈。
“现在,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就不听我的了吗?”
这一下,彻底击中了萧阮的软肋。
他看着妻子,看着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在大雪天里,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为他求医问药的小小身影,骤然重合。
他心中那道坚冰,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你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尖,脸上满是败给她的温柔。
“就这一次。”
他转过头,看着顾长安,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情愿,但眼神却已经变了。
“说吧。”
“第一步,做什么?”
……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沈萧渔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撇了撇嘴,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真麻烦。”
李若曦正低头想着心事,闻言一愣:“沈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姓萧的!”沈萧渔转过头,一脸的嫌弃,“明明早就想帮忙了,还非得摆出一副臭架子,跟他说话比我练剑还累!”
李若曦听着,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阮看着妻子阿芷时,那满眼的温柔。她轻声说道:“我倒觉得……萧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沈萧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算什么好人!”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顾长安,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这些读书人,心思就是一个比一个多。”
……
回到竹林小院时,夜已深沉。
各自洗漱之后,李若曦回到卧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躺下。
少女走到床边,看着那个早已占据了大半张床,呼吸平稳的顾长安。
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躺下,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床边,借着月光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
“先生。”李若曦轻声开口,月光照在她那张略带忧思的小脸上,“我……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顾长安终于睁开了眼。他没有坐起身,只是侧着身子,枕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她。
“说。”
“今日得了萧先生相助,我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更不安了。”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我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厉害的人。陈学长精通算学,能于万千卷宗中寻得脉络;萧先生深谙人心,一言便可定人生死。我……我好像什么都不会,该怎么让他们信服于我,听我的安排呢?”
少女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两汪迷茫的湖水。
“先生,你说我是不是该让陈学长负责整理所有卷宗,将田亩、户籍都做成您教我的那种表格。然后……让萧先生负责监督陈康,确保他不耍花样?”
她试探着,说出了自己想了一路的想法。
顾长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着床榻的里侧,拍了拍。
“上来,坐着说话,脖子酸。”
李若曦一愣,脸颊微微发烫,但还是乖巧地坐到了床沿上。
“手伸出来。”顾长安又道。
少女不解,但还是依言将自己那只微凉的小手递了过去。
顾长安很自然地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然后拉着她,在她的掌心上,用指尖轻轻地比划着。
“你看,”顾长安指尖温热,划过李若曦的手心,“陈平这个人,像什么?”
“像……算盘珠子?”李若曦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
“不错。”顾长安笑了,“他就是一颗算盘珠子。你拨一下,他动一下。精准,高效,不出半点差错。但你若不告诉他要算什么,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自己是不会动的。对这样的人,你要给他的是明确的规矩和清晰的目标。”
顾长安又握住李若曦细腻而光滑的手腕。
“那萧阮呢?”
“他……”李若曦想起了萧阮那双淡漠的眼眸,“他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