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海城外的运河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是江南独有的温润气息。
一艘通体玄黑的官船无声地划破水面,其后还跟着数艘规格稍小的护卫船。船队静默无声,只有水流被船身破开的哗哗声响,与这江南的温婉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船舱之内,燃着一炉从西秦贩来价值千金的龙脑香。
“殿下,三哥又一个人站船头发呆去了。我说这江南这雾气朦胧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殿下这儿的香料好闻呢。”
拓跋宏斜倚在软塌上,捏起一颗晶莹的葡萄,嘴里嘟囔着。
他说话时,目光却不敢朝船舱最深处那一道珠帘望去。
珠帘之后,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跪坐在茶几前。
女子穿着一身轻薄的异域纱衣,身段玲珑浮凸,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足以让人口干舌燥。
可这艘船上,上至皇子亲卫,下至划船的水手,竟无一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拓跋,安静些。”
清冷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仪,让原本还想耍贫嘴的拓跋宏立刻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舱门被推开,一身黑衣劲装的宇文成都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衫已被晨露打湿。
“三哥。”珠帘后的身影问道,“还在想三十多年前的事?”
宇文成都走到珠帘前三尺处站定,微微躬身,神情凝重。
“夫子说,那一年,我们稷下学宫派出的前辈,无论文采武功,皆是当世一流,却在青麓书院……败得一塌涂地。可史料记载,语焉不详,只说对方出了一位谪仙般的人物。我想知道,能让我们稷下学宫承认完败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输了,便是输了。”珠帘后的少女声音平淡,“史书由胜者所写,真相如何,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我们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到了地方,莫再称我殿下。入了书院,我只是萧溶月。”
……
与此同时,青麓书院,掌院张敬之的书房内。
老人没有批阅公文,而是在一幅陈旧的《青麓全山图》前,久久伫立,神情凝重。
“老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看画?人家的船都快到码头了!出战的名单,还没定下来吗?”
兵戈宫的独臂掌院霍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如钟。
张敬之转过身,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满是疲惫:“定下了。经世,孙启年;兵戈,赵信之。”
“还是那两个老成持重的家伙?!”霍山勃然大怒,独臂重重地一拍桌子,“老张!你糊涂了吗?三十多年前我们是怎么赢的,你忘了吗?就是靠着一股锐气,把那帮自以为是的北周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你派两个只知道引经据典的老学究上去,不等于自缚手脚吗?!”
“老霍,稍安勿躁。”张敬之叹了口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了后山那片区域,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只有他们这一辈人才懂的无奈。
“你当真以为,三十多年前,我们是靠着辩经赢的吗?”
霍山一愣,脸上的怒气凝固了。
张敬之没有再多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我们……已经没有第二个他了。”
他缓缓地说道,声音里满是萧索。
“这一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守住书院的体面,便够了。”
……
后山,陆行知的茶室里。
儒士没有扫地,也没有看书。他只是坐在一具蒙着厚厚尘布的古琴前,用一块半旧的丝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他看着窗外讲武堂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大胜?呵呵……”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与笑意,“那小子哪里是大胜,分明是把人家带去山海城最好的酒楼,喝了三天三夜的酒。把人家几个北方来的旱鸭子,全灌趴下了,连论道的日子都错过了,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认输。”
他摇摇头,轻轻弹了一下早已断掉的琴弦,发不出半点声响。
“三十多年了……也不知今年来的这些小家伙,酒量……比他们的前辈,如何啊?”
他放下丝绸,起身伸了个懒腰。
“罢了罢了,故人已乘黄鹤去。”
……
竹林小院,卧房之内。
顾长安醒得很早,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侧着身子,借着从窗格透进来的几分清冷的天光,静静地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少女。
李若曦睡得很沉,或许是梦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嘟着,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仿佛生怕他跑掉一样。
顾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再不起来,”顾长安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今天就吃不上早饭了。”
怀里的人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小脸通红地坐起身手脚并用地开始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
当两人洗漱完毕,走出卧房时,一股浓郁的肉香已经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沈萧渔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正蹲在小厨房的灶台前,一边往里添着柴火,一边眼巴巴地盯着锅里那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肉粥,嘴里还振振有词。
“这些天跟着若曦妹妹偷偷学的粥,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李若曦被她逗笑了,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火钳。
“沈姐姐,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油烟大。马上就好了。”
“那不行!”沈萧渔摇了摇头,像个护食的小动物,“我得看着它!万一被某人偷吃了怎么办?”
少女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正靠在门框上打哈欠的顾长安。
就在这时,一个书院的杂役前来通传,告知“今日辰时三刻,所有学子需至讲武堂前,观摩稷下学宫来客的入学之礼”。
“这么快就来了?”沈萧渔撇了撇嘴,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就没了,“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昨晚没睡好,头疼。”
少女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我今天身子不爽利,来月事了!不宜见风!听见没有!”
沈萧渔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把旁边还准备劝她两句的李若曦给说得小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老娘今天谁都别惹”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行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