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青石镇的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
急促的马蹄声就踏碎了晨雾,像惊雷滚过小镇上空。
“千里加急!边关军报!让路——”
嘶哑的吼声伴着马蹄远去,留下街面上三两个早起的摊主面面相觑,菜篮子搁在脚边都忘了摆。
江无花收起练功的架势,走到铺子门口,推开一条缝。
只见几个早起卖菜的老汉聚在一起,朝着马蹄声消失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不安。
“听清喊什么了吗?”
“好像是……边关急报?”
“这才安生几天呐……”
江无花关上门,眉头微蹙。
边关?
启安新立,与周边各国都重新划定了疆界,互市往来,还算太平。
哪来的急报?
她转身,看到李长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柜台后面,正慢吞吞地往身上套那件万年不变的灰布外套。
他脸上没什么睡意,眼神清明得不像刚醒。
“爹,外面……”
“听见了。”
李长生系好衣带,打断她,语气平淡,“吵得很。”
他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水声哗啦。
洗完,他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然后看向江无花:“刀呢?”
江无花一愣,才想起他昨晚的吩咐。
“在屋里。”
“去拿上。”
李长生走到柜台后,又开始日常的“瘫倒”准备,“今天送去。”
“现在?”
江无花看了一眼门外,“边关好像出事了,他那边……”
“他那边出事,跟你送刀有什么关系?”
李长生已经半瘫进椅子,“让你送就送。啰嗦。”
江无花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
冷云舒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正对着铜镜,由内侍整理龙袍。
那金线绣成的龙纹,此刻在他看来,沉重得压肩。
昨夜中秋,他刚下了决心。
今日,那决心尚未冷却,就被一份凌晨送到的急报,彻底打乱了步骤。
“陛下,”
陈文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兵部尚书、枢密院使已在御书房等候。”
冷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宣。”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兵部尚书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双手呈上一份染着污渍的军报:
“陛下,南境八百里加急!领国与南蛮部落,昨夜子时,突然同时发难,猛攻我黑水、苍云两处边关!”
枢密院使补充道,语气急促:
“据前线战报,敌军攻势极其凶猛,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们……他们仿佛完全不在意伤亡,冲锋之时,前仆后继,状若疯魔!我军措手不及,伤亡惨重,黑水关已……已失守一半!”
完全不在意伤亡?
状若疯魔?
冷云舒接过军报,快速扫过。
上面的字迹潦草,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点子,详细描述了敌军如何像潮水一样涌来,如何顶着箭雨滚石,用尸体堆砌,强行登城。
这根本不是他了解的领国和南蛮的战法。
那些人向来狡猾,善于游击,珍惜兵力,何时变得如此悍不畏死?
“原因?”
冷云舒放下军报,声音冷峻。
兵部尚书摇头:“尚无确切情报。但此事……透着诡异。”
陈文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才缓缓开口:
“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兵增援,稳固防线。由……叶寒枝将军率领三万援军,火速驰援南境。同时,命北疆乌力罕部严密戒备,防止其他方向生变。”
他语气从容,安排井井有条,仿佛早已料到此事,连领兵人选都瞬间定下。
冷云舒看着陈文。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陈文展现出的效率和掌控力,让他心底那股杀意更加冰冷。
这个人,太危险。
边关危急,他首先想到的,依旧是安插自己人,夺取军权。
“准。”
冷云舒吐出这个字,没有犹豫。
国事为重,私人恩怨,只能暂且压下。
“令叶寒枝即刻点兵出发。粮草辎重,由枢密院与户部协同,不得有误!”
“臣遵旨!”兵部尚书与枢密院使齐声应道,匆匆退下安排。
陈文也躬身:“臣去督办粮草事宜。”
御书房内,只剩下冷云舒一人。他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南境那两道被标记为危急的关隘上。
领国,南蛮……为何突然如此?
这时,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宫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故人,姓江。”
……
宫门外,江无花负刀而立。
高墙森严,守卫的目光比往日更显锐利。
进出官吏行色匆匆,脸上都蒙着一层阴霾。
内侍引她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御书房外的偏殿。
冷云舒站在那里,明黄常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积压着疲惫与凝重。
“无花姐。”
他唤道,声音带着沙哑。
江无花点头,解下背后的长刀,递过去。
“爹让我把这个还你。”
冷云舒的目光落在布包上,愣住。
“还我?”
“嗯,你的刀。”
江无花语气平淡。
冷云舒更加困惑。
他的刀?
他何时有过这样一柄……
他忽然想起,李长生确实给过他一把旧刀。
那刀……似乎就是这个长度?
只是后来被虞铧关进大牢,这刀也不知所踪。
怎么会……
他接过布包。
“边关的事,我听说了。”
江无花开口。
冷云舒扯了扯嘴角:“消息传得很快。”
他握紧布包,“他们像是换了人。”
“爹说,物归原主。”
江无花看着他,“或许用得着。”
冷云舒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布帛之下,那冰凉的触感仿佛活了过来,隐隐与他的心跳产生某种共鸣。
李长生在这个时候让江无花送刀回来……
他抬起头:
“替我多谢……恩公。”
江无花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无花姐,”
冷云舒叫住她,迟疑片刻,“若京城……”
“爹让我送完就回。”
江无花脚步未停,“他嫌外面吵闹。”
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墙深处。
冷云舒独自站在偏殿,手中捧着失而复得的长刀。
他手指摩挲着布包,缓缓解开系绳。
暗沉的刀身显露出来,没有任何纹饰,只有暗暗的幽光。
与他记忆中那柄不起眼的旧刀似乎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
他屈指,轻弹刀身。
“铮——”
一声极轻微的嗡鸣,如潭水投石,涟漪荡入心底。
…………
叶寒枝甲胄染血,望着下方再次涌来的黑色潮水,缓缓举起手中战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瞳孔深处映出的血色。
风卷战旗,猎猎作响。